第138章 梳理(八)(第3/3页)宰执天下
有哪个对此还会感到犹豫。
章惇道:“那就另设一营,专一卫护中枢。诸位意下如何?”
全票通过。这是不需要争论的。
“叫什么名号?”吕嘉问问道。
韩冈道,“简单点,低调点,不要让人联想起班直就是了。”
韩冈倒是有一肚子的名号,中央警备局,八三四一部队什么的,只是想了想,觉得还是不要窜用了。
“都堂护卫?”曾孝宽说。
吕嘉问摇头,“这是担心旁人连想不到宿卫天子的班直?”
韩冈笑道,“简称就是堂卫了。”
曾孝宽皱眉点头,“是不宜与护卫有关。”
“那就消灾防火。”韩冈半开玩笑的提议。
“潜火局?”曾孝宽道。
京师屋舍鳞次栉比,极易造成火灾。为了防备灾情,各处厢坊都布置了潜火铺,每一处潜火铺,最明显的标志就是三丈多高的望楼,每夜都有铺兵在往楼上站岗放哨,以便能够及早发现起火点,如果起火,在望楼上通过火炬和号角声,来通知火情的位置,指挥灭火工作。
故而潜火二字,就是这个时代的消防。
不过这个提议并不那么让人合意,吕嘉问反问,“潜火铺兵跟着宰相,这也太有意思了。”
章惇轻咳了一声,打断了已经扯远的,“名号小事,让下面去想吧,现在就不浪费时间了。”
首相发话,自然没有二话。
“经过方才的议论,今日之事,有几件可以确定了。”
章惇开始总结,宰辅静声聆听。
“第一,此案必须穷究到底。此事就交由开封府查办,限期七天内查明。玉昆,”章惇问韩冈,“黄裳那边给他七天够了吧?”
“足够了。”韩冈道。
都堂不是要真相,而是要‘真相’,七天时间,只要把枪支的下落找出来,一般来说是足够了。
章惇又道,“具体怎么向开封士民公开此案案情,就拜托玉昆你指点开封府了。”
韩冈点头,“放心。”
“行人司会听命于开封府,全力侦破此案。”章惇出了个难题之后,随手给了一个奖赏。
“有他们就更好了。”韩冈依然点头。
“第二,即日起,议政以上官都要加强警卫,包括随行和府邸,暂时先借用神机营的兵马,等新衙门设立完成,就再交给他们。邃明兄,此事就拜托于你了。”
张璪之前最为关心自己的安危,几至于失态,章惇将设立新司来卫护宰辅、议政的工作交给了他,轻易的就安抚了张璪。
张璪很乐意的点头,“此事事关重大,璪不敢辞,当勉为其难。”
“第三,要及时安抚学生。他们虽然造成今日之事的祸根,但毕竟是国子监的学生,亲眼看见同学被打死,心中必然有所触动。今夜肯定有许多人心思混乱,更少不了勾引他们做出头鸟的贼人。不能让他们继续被贼人蒙骗了,反认为是都堂把人打死的。”
“相公说的是。”张璪捋须点头,国子监的学生再怎么样都是年轻人,一时兴起参与了反逆之事,只要能将其中的祸首抓起来,其他人也没必要穷究罪名。
“不过,”章惇道,“既然都是旷课前来广场喧哗,则不可不加以惩处,否则如何让那些认真读书的学生心服口服?”
“按照监规来?”吕嘉问问。
“以我之见,不宜过重,最好不要除名。但必要的惩罚不能没有,不如内舍、上舍的皆降一等,外舍一年内不可升等。剩下的就按照监规处置。”
张璪是不会提他的孙子就在国子监中读书的事,正想往上舍去。
“此议上佳。”听完张璪的提议,章惇立刻表示赞同,好像根本不知道张璪的孙子正要设法进上舍。尽管在他的书房中,有关其他宰辅家中的子弟,都有专属的记录本。
“玉昆,这算是惩前毖后治病救人了吧?”章惇冲韩冈开了一个玩笑,见韩冈和其他人没有反对张璪的意见,就又道:“具体文字,就让舍人院草拟,等弄好后诸位签个名,最好今天就能发出去。”
韩冈点头,“等写好后,及时送来,我安排上明天的快报。”
“最好。”章惇道。
广场上的那一枪,在今天结束之前,多半就能传遍京师了,都堂的处理意见当然要及早公布,以此安抚人心。
曾孝宽忽然问道,“太后那边该怎么说?”
如果只是一桩简单的枪击案,甚至不够资格通报到太后耳边,即使是有人在都堂外面开枪——也就是单纯的今天这桩事,也在可说可不说之间。但如果要穷究此案,彻查后台,就必须通报给太后了。
因为必然会牵连到某些人——不论他们到底是否当涉足案中。
章惇考虑一下,对韩冈道,“玉昆,你我一起去。”
寻常朝事,让翰林学士转告,或是等到十日一次的参拜时呈报,再或者让任何一位宰辅去说都可以,但这一件事,事关重大,两位宰相同入皇城。
韩冈点头,“也好。”
“等等。”沈括叫了一声。
几位宰辅同望过去,寻常甘愿做一个隐身辅弼,除了帮衬韩冈,一般极少主动开口的沈括一下成为焦点。顿时有些不自在,轻咳了一声,沈括方开口说道,“今天是燕达守皇城。”
章惇怔了一下,旋即皱起眉头。看了看韩冈,韩冈沉默的摇了摇头。
燕达对先帝忠心耿耿——至少表面上如此——平日对都堂则是十分恭顺,所以都堂才能容得了他。但是以这几日的事端,肇事者必然有所依仗,想来军队里面,也是应该有人的。
燕达到底是不是那个人,章惇和韩冈都不会为他打包票。
心中立刻就在燕达的名字上画了一个叉,章惇问沈括,“明天值守的是谁?”
“明天是王舜臣轮值,守宫城的是李宪。”
“那就明天去。”章惇拍板道,“今天先让陆佃进去说一下。”
只是定下之后,章惇又有些犹豫,“玉昆,李宪……”
韩冈明了章惇之意,“那就换童贯。今天就让李宪去河北,他既然想立功,就让他去好了。”
“童贯是李宪弟子吧?”章惇还有点犹豫,他并不在乎重用阉人的名声,但对于自己在皇宫中的安全,则是份外重视。
韩冈道,“童贯是聪明人。”
“那就他吧。”章惇叹了一声,“王中正病得真不是时候。”
王中正是都堂掌控皇城的关键人物,一直都为都堂稳定皇宫。为了褒扬他的功绩,都堂甚至不顾士民议论,授予他郡公之任,等他死后,甚至能够追赠国公。作为内侍,刑余之人,王中正已经在大宋官场上做到了顶。
他如今年纪老迈,体衰多病,只是多次上表乞骸骨,都被太后和都堂慰留。不过近日生了病,在床上好些日子没能起身了。说不准什么时候就过去了。
能够在人望和信任上,能够达到王中正那个等级的,到现在都没有一个。其实都堂也不指望内侍之中还能再出一个王中正,王中正的际遇,那是因缘际会,不可复制的。剩下的李宪、童贯之辈,要么威望不足,要么不敢信任,都很难让都堂将皇城之事,彻底交给他们。
“希望王希烈能够早日康复。”韩冈从来就不顾忌与阉人交往,与王中正交情甚佳,甚至以表字相称。在场的都见怪不怪了。韩冈的脾性如此,士林中也多称赞他是念旧情、不忘本。
“真得有他在才能让人安心。”章惇皱着眉,又道,“福宁殿那边必须加强戒备,得盯紧了,不要让他觉得有机会了。”
皇帝前些年因为犯错,曾经被迁出福宁殿,不过日前又被奉迎回去。但不论住在哪里,眼下的这位皇帝,都堂都不可能让他拥有任何实权。皇帝与天下万民隔离,除了每旬去探问太后,甚至连郊祀、明堂,都由都堂委托大宗正代理。按照都堂的想法,这位天子,最好一辈子都安居在深宫中,多亲近些女色,炼炼丹,吃吃药,就这么过上一辈子,当然,不要生出男丁。
曾孝宽道:“皇帝近日没怎么闹事,还算让人省心。”
章惇摇头:“如此安静,暗地里必然有所图谋。”
韩冈听着,问道,“前段时间闹事呢?”
章惇板着脸,“行迹昭彰,还有什么可说?”
说完,却与韩冈同时一声笑。
任何时候,都堂都不会放弃对皇帝的警惕。
“既然如此,还是要派人去看一看的好。”曾孝宽道,“陆佃不是要进宫面圣吗,顺道去一趟福宁殿,他的那个翰林学士,正是天子私人。”
吕嘉问刻薄的说,“陆农师怕是不想做这个天子私人。”
翰林学士的身份越发的尴尬。他们旧时本是天子私人,带上知制诰后能为天子草拟诏书,不带知制诰,更是意味着皇帝的看重,以及其在朝堂中的地位。
能够提名御史,能够参议朝政,只有天子才有资格任命翰林学士,宫中还有专门的学士院,别称玉堂。
现如今知制诰都是中书舍人,翰林学士则是都堂提名,几乎快要成为外放议政的标配了。像黄裳这样的老资格的翰林学士,都不加承旨二字。玉堂更是与中书门下和枢密院一同被锁在了深宫中,与草木同朽。
韩冈摇摇头,“现在谁还想做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