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二章 高山流水非知音(第1/1页)与君共江山
我并不是一个喜欢过于引人注目的人.即使是以前碧禧宫还在的时候.我也几乎都只呆在自己的住处.不愿意出现在众人面前.所以游街示众从某种程度上來说.比受刑更让我难以忍受.再加上.手脚上都还要缠上锁链.脖子上还要带上一个丑陋的木枷.
我坐在囚车的一隅.闭目养神;车身摇摇晃晃地上路.凌霄和另一个千重楼的弟子一左一右骑着马守在左右.前后均有骁骑铁骑.最前方两匹高头骏马.一左一右分别是当朝驸马和燕王;而整个队伍靠近末端的地方.是躺在囚车里打瞌睡的林岩.毫无疑问.这是对“知秋”**裸的挑衅.就等着有人來救林岩.好一网打尽;就算“知秋”毫无动作.此番举动也无疑是甩了“知秋”一个大巴掌.
“小骨.马上就要到闹市区了.到时候民众可能会有一些过激的行为.你要注意好好护着自己.不要受伤.”凌霄在一旁用了低低的声音说道.
我依旧合着眼.沒有任何动作.便听见那人无奈地叹了口气.却也不再说话了.
渐渐地能听到一些嘈杂声.料想是快要到市区了.本來这一次游街示众就是为了打破食人魔的传言.告诉惶惶不安的百姓们.所谓的食人魔不过是一个冷血的杀手、是人.并且已经被朝廷抓住了.这样一來.人们在安心的同时.必定会更加崇尚安明国的统治者们.也会格外憎恶所谓的背叛者.
游街示众的队伍缓缓前进.在耳边的喧闹声清晰起來的时候.我听见了两旁重重叠叠的围观百姓们狂热的呼声:
“将军之才.燕王之贤.护我河山.万世太平.”
呼声排山倒海.震耳欲聋.
我坐在车上.微微睁开眼.徐徐看过狂热的人们.嘴角轻轻勾出一个嘲讽的弧度百姓对统治者的盲目崇拜.是上位者坐享江山的有力武器之一.他几乎不用做出什么实质上的举措.只需要一招手一个微笑.就能让百姓为之臣服.
然而我的笑意还沒到位.就被一声尖叫震住了:“妖孽.妖孽.杀了她.还我儿來.血债血偿.”循声望去.便见人群中一个头发花白的妇人手里拿着一把尖刀.披头散发双目赤红.正从人群中拼命朝我挤过來.
“骁骑.”凌霄喝了一声.当下便有一队骁骑应声而出.拦下了那个妇人.凌霄亦抽出剑贴近囚车.皱着眉警惕着四周.
“我儿本为十二骁骑一员.是要为国献身的.谁料竟被你这个妖孽挖心而死.可怜我这孤寡老妇为他收尸.尸身竟零碎到连我这个老母都认不出了.我定要为我儿报仇.报仇.”妇人声音嘶哑.呕血一般尖声吼叫着.
我愣愣地看着那妇人.缓缓站起來.双手抓上囚车的栏杆.想要说句什么话來回应她.可又不知道说什么.我能说什么呢.毕竟杀了她儿子的人确实是我.不管我当事情不清醒.是不是故意的.事实就是.他的儿子死在我的手上.剜心碎尸.
两旁的民众有一瞬间的寂静.很快就被一颗远远投掷而來的石头打破了.那石头是朝我扔來的.虽然沒有击中.但石头落在地上的声响在此时显得格外清晰.众人顺着看过去.竟看见一个大概只有七八岁左右的小男孩.手里还高高举着零一块石头.一双眼里的恨意完全不似他这个年纪该有的.他死死地盯着我.咬牙切齿道:“怪物.你还我哥哥.你还我哥哥啊.”喊着.就又把手上的石头扔向我.
我沒有动.那石头竟就砸中了我的额头.一丝鲜血顺着脸颊缓缓流下.划过我的左眼.刺得我眼睛生疼.可我沒有闭上眼睛.我看着那孩子眼里不加掩饰的恨意.脑子里一片空白他叫我……怪物.我终究还是变得跟那个人一样了么.
“怪物.”不知是谁先迎合了一声.紧接着.无数的声音响了起來:
“怪物.”
“怪物.”
那么多.那么大声.那么浓烈的厌恶.
我忽然就屏住了呼吸.眼睛微微瞪大.双手握拳.面上却毫无表情.紧接着.无数的石头、鸡蛋、烂菜叶超我飞來.沒有内力.毫无章法的打击.这仅仅只是百姓们表达愤怒的最朴素的一种方式.
我静静地站着.默默承受着.双手拳头握得死紧.呼吸却渐渐回來了.我听见凌霄有些担忧惊慌的喊声:“小骨.保护好你自己啊.”
我勾了勾嘴角.微垂下头.沒有动作.然而此时.却忽然传來一声高亢的琴声.伴随着低低浅唱.竟把漫天飞舞的杂物生生震飞开來.
“清风拂柳兮.切盼良人归.青梅煮酒兮.切盼良人归.良人不归兮.无心细画眉.良人不归兮.胭脂暗泪垂.”
声音虽轻缓.但习武的人都知道.若非内力极其深厚.是不可能让这么多人听见这歌声的.
一听这歌声.我紧握的拳头便一下子松开了.看來.我等的人已经到了.
那琴声还在悠悠扬扬地响着.这一首《问归》是我最喜欢的曲子.也是我弹得最好的曲子.來人的琴技显然一般.虽然能够弹出曲调.但细听的话.还是能发现其中微小的差错.琴声自近处的一处阁楼上传來.骁骑队当中一个首领对着阁楼上喝了一声:“來者何人.”
阁楼上的琴声和歌声戛然而止.不消片刻.便有一声笑语传來:“大人.我不过是个卖唱的.看不过一个女子被人拿东西砸.因此帮了点小忙.不是捣乱的.无需紧张.”
这话一听便知道是谎话.那骁骑首领也不傻.闻言微怒道:“阁下请勿玩笑.我们随时可以将你拿下.还请阁下自己现身一证清白.”
楼上那人笑了一声.道:“哎.这可真是……那好吧.大人你可瞧仔细了.”话音刚落.便见楼上一扇窗前隐隐现出一个抱着长琴的身影.众人纷纷探了头去看.却还未等看清.便听得队伍后方传來一阵骚乱:“快.有人劫走囚犯了.”
众人闻言大惊.立刻打马围拢载有林岩的囚车.却为时已晚.囚车周围的骁骑在一瞬间被几道黑影悄无声息地放倒.车内的林岩早已被人抱在怀里跃到一处屋檐上.而与此同时.从周围的围观百姓中竟然跃出许多身影朝着屋檐上的黑影们追去.
我猛然回头看向容行止.对方亦回眸静静地看着我千重楼的人竟伪装隐藏在普通民众中.
容行止缓慢地眨了一下眼.我余光飘到阁楼上那个在已不在窗边的身影.心里已经有了数.便朝着容行止回以微微一笑这场较量.是我赢了.
容行止目光微微一沉.抬手示意道:“游街示众到此为止.整队回营.”
众人虽然有些愕然.但还是按照容行止所说.调转方向沿着來时的路线快速返回.
其实很简单.救走林岩的确实是“知秋”的人.容行止也确实算对了“知秋”此次前來营救的力量大小.从而在四周埋伏下了压倒性的千重楼的力量.准备将“知秋”的人來个一网打尽;还有一点.容行止也是算到了的.他猜到了叶知秋会來.这是一个多么好的能够将“知秋”头目拿下的好机会啊.他自然不会轻易放过.我敢肯定.若是叶知秋自己來救我.就算不会被抓到.也免不了一番苦斗.
但是.容行止沒有算到.叶知秋并沒有來救我.他甚至沒有露脸.只是谈了首曲子.唱了两句.就施施然走了;而相信以他的实力.对付几个千重楼的弟子根本不成问題.换言之.容行止错误的估计了我在叶知秋心目中的地位.他虽然救过我一次.但并不代表他会舍命就我第二次.
我靠在囚车的栏杆上.垂眸回想起刚才叶知秋所弹的《问归》.有些恍惚地想起后面的歌词:
“……河边青草枯.良人归不归.花开花又落.良人归不归.君却道.不归不归.此身尚未老.此志尚未酬.不问归期.”
这个人.明明琴就弹得不怎么样.还专门挑了这个自己最不擅长的当个出场.也不怕丢了他一介杀手头目的颜面.
我眨了眨眼.抹去快要流到眼睛里的鸡蛋液体.却不小心揉花了眼睛.于是干脆合上眼.眼前一片漆黑.我不禁想起很久以前.教叶知秋弹琴的时候.
明明使兵器那么灵巧的一双手.遇到了几根琴弦就变得异常笨拙.挑断琴弦不说.还常常把自己的指尖搞到鲜血长流.弹出的曲子难以入耳.像是得了重病的人在唱大戏.
我那时实在听不过去.就弹了一首《问归》给他听.沒想到他从此就天天缠上了我.非要我教会他这首曲子.我被他逼得实在无法.只得教了他一小段.当他弹出第一段能听的音符后.兴奋之余硬是把我引为知音.抱着当初就当赔罪礼送给我的琴.天天嚷嚷着:“小骨小骨.我的知音啊.这把琴就是为我们而生的.你看啊.它叫高山流水.很明显我们就是知音了嘛.我就说我当初怎么老想把这琴送给你.原來是上天注定我们有缘啊.”
人人道.高山流水遇知音.
可惜的是.我和叶知秋并不是这样的.我们不是知音.仅仅只是能够相互依靠的两个人.
“……如果你尚且把我当知音.就答应我.无论什么时候.都不要让我连累到你.即使我有性命之忧.你若沒有把握救我.就不要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