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六章 旧时怨(下)(第1/1页)女谣

    过往云烟由她口中而出,谈及痛处音调会微微颤抖,但大部分的内容还是平静如水的。

    “……就这样,我选择和宫本绛臣回京。”她来个总结,算是叙述完毕。

    屋外偶尔灌进簌簌冷风,被穆词殉紧紧拥着的唐浅却未觉一丝寒冷。如今,即使谈到过去,只要他在身边,她便可以轻易卸下内心防备,无论多少痛苦袭来,她都坚信这个男人能义无反顾地站到前面,替她阻隔,而自己,则安心地躲在背后,什么都不用做。难道这就是爱情的力量吗?如此奇妙,奇妙到不计缘由便可毫无退路地依赖对方;如此大胆,大胆到不计凭证便可全心全意信任对方。

    短暂的沉默后,穆词殉开口:“浅儿,恨我吗?”

    恨我一次次推你入绝境,恨我在你受辱之时浑然不觉,恨我于你饱尝折磨却置身事外,你求我而我不理,你想我而我不在,恨吗?

    唐浅轻轻地摇头,“恨过,现在不恨了。如果当时我们都清楚自己的心思,也许事情便不会这般阴差阳错了,可惜,我们并不清楚,不是吗?你欠的是乾憩,而不是唐浅;你爱的是唐浅,而不是乾憩。

    他伏趴她柔弱的肩头,低低出声:“……我梦到过你。”

    她等她说下去。

    “也许我还差一点就见着你了。”

    梦见你遍体鳞伤,我居然在梦境里流泪。出殡时鬼使神差地回头,却依旧没有看清被衙役挡住的你。老天一次次预示我你面临着危机,而我却无动于衷,多可笑。

    “阿殉。”她唤一声。

    “嗯。”他应着。

    “现在,我在你身边,我陪着你呢。”她说。

    “我知道,我不会再放开你。”

    她笑了,笑得释然,笑得忘记一切伤痛。

    “好。”

    ……

    记得小时候,老北京流传着这样一首民谣:

    小孩小孩你别馋,过了腊八就是年。腊八粥,过几天,哩哩啦啦二十三。二十三,糖瓜儿粘;二十四,扫房日;二十五,炸豆腐;二十六,炖白肉;二十七,宰公鸡;二十八,把面发;二十九,蒸馒头;三十晚上熬一宿;大年初一去拜年!

    唐浅一直以为这些都是说着好听的,因为在现代,过年也就打扫下屋子,洗个澡,然后三十晚上去爷爷家吃过年夜饭,长辈们各处麻将打牌,小辈们鞭炮串门,她呢,规规矩矩地守在电视前看春节联欢晚会,到了午夜十二点拿起手机开始打电话向朋友们拜年,再接下来吃奶奶煮的夜宵,差不多这样除夕就完事了。没想到,民谣里的过年事情却贯彻了楮国所有的大户人家,十足地令她眼界大开。

    今天是二十五,是各家女眷们去城外天宁寺进香领取供佛豆腐的日子,唐浅得到钟世荣首肯,可以出门,于是,她和扎安绘乘坐同一辆马车,前往天宁寺。

    细细想来,自从那次杖刑之后,两人便没再碰过面。她和扎安绘的恩怨纠缠,总是在无形中越结越深,所以当唐浅再次面对这个善良的女子时,她不由地心绪复杂,亏欠和内疚油然而生。毕竟她明白,自己不是真正的乾憩,没有经历过乾憩的痛苦,所以一报还一报的说法,完全是站不住脚的。

    “唐夫人。”扎安绘的目光始终没有离开过唐浅的小腹,因有两个月的身孕,小腹慢慢丰满,她穿了件略微宽松的绸衣,以便遮掩。扎安绘的心里眼里是极其羡慕的,毕竟她跟了穆词殉这么多年,却一点兆头都没有。

    “嗯?”唐浅为自己的晃神而抱歉,“王妃,请讲。”

    扎安绘露出微笑,似乎想提前缓解接下来话语的唐突:“……我能摸摸你肚子吗?”

    “啊?”她惊愕,赶紧点头,“当然可以!”

    扎安绘回赠以感激的神情,紧张地咽了咽唾沫,才敢将手轻轻地覆上唐浅的腹部,温柔地抚摸,嘴里吐露欣喜和羡慕:“真好,这里面便睡着王爷的孩子吧?”

    唐浅静静地从她眼眸里读出眷恋和无奈,而更多的却是欢喜。听闻她的言语,心微微一颤,古代社会,到底是如何将一个女子的善良发挥到这般极致的?她估计一辈子都弄不明白,扎安绘对穆词殉的感情,或许比她对他的更加深沉,更加浓厚吧……真是越来越讨厌自己了,她内心苦笑。

    “王妃也会有的。”安慰的话脱口而出,唐浅一怔,是愧疚太多,才撒这个言不由衷的谎言吗?还是……她已经慢慢准备接受,和眼前的女子分享同一个男人的爱?

    “但愿吧。”扎安绘清美的脸庞因为她的祝福泛起淡淡的光泽。

    唐浅有些别扭地撩开车窗帘,转移视线。自己占有爱的劣根性根深蒂固,要完全消除,恐怕不会太容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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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路下来,气氛还算融洽。

    期间,扎安绘为扎安瑕的冒犯道歉,希望请她能求王爷取消对扎安瑕入府的禁止令,承诺会好好管教,毕竟是亲妹妹,她时常也需要人陪伴。唐浅应允,一则出于对扎安绘的歉疚,二则穆词殉此举定伤了扎安绘的心,也是替他弥补一些。

    到了天宁寺,她们顺利求了佛供豆腐,正准备回去,唐浅却意外地遇见熟人。

    “简大人?!”她大声叫住前头的人。

    简苏恒回头,见是唐浅,不由地喜逐颜开:“见过唐夫人。”转而看见扎安绘,有些疑惑:“这位是——?”

    “这是六王妃。”唐浅介绍。

    简苏恒不卑不亢地行礼:“见过六王妃。”

    扎安绘礼貌颔首,转而善解人意地对唐浅说:“我去求平安符,待会儿过来。”

    “好。”唐浅答应。

    待扎安绘走开,唐浅才一脸疑惑地问:“简大人怎么来天宁寺了?”

    简苏恒面上尴尬:“家中无女眷,只好我亲自来取。”

    “怎么可能?简大人仪表堂堂又气度不凡,还未婚配?”她吃惊了,楮国姑娘都瞎了眼吗?这么个黄金王老五都不抢?

    “确实。”他不好意思地笑。

    “我知道了。”唐浅若有所思,“定是大人眼光太高,才会孤身一人的。”

    “别抬举我了。”简苏恒转移话题,“多日不见,唐夫人气色好多了。你的事,我多半听过些,虽不知真假,却也真是世道难为你这弱女子了。”

    “……都过去了。”唐浅突然想到什么,将手里荷叶包裹的豆腐递给他,“这是我求的佛供豆腐,本来是给宫本绛臣求的,反正他也吃不到,所以啊我就送给简大人啦!简大人和宫本绛臣是一家人,自然也是我唐浅的家人,大人不收可不行。”

    他并不推辞,开心地收下:“这拐了几个弯的亲戚,我自然是要认,正好省却我一个大男人挤在一堆女人中间抢佛供豆腐。”

    话毕,两人相视而笑。

    “……对了大人。”唐浅犹豫一番,“我前日见到旧时诬陷我的两个男人了。”

    简苏恒面色一凛:“唐夫人是想告诉我,净身一事与夫人有关?”

    “净身?什么净身?”她大惑不解。她只是想简苏恒帮忙,如果可以,希望治他们两一个罪名,关入监狱再不要出来害穷人。这跟净身有什么关系?

    “难道不是唐夫人做的?”简苏恒露出愧色,“就在昨日,东区一户人家的猪圈里发现两个昏死过去的男人,他们下身都已被一刀给……这两人正是许划和夫家诺,此事已经传遍皇城,据在场的乞丐说,他们先是被人逼与母猪交合,然后才强行净了身。是简某想多,唐夫人绝不会下此狠手。”

    “不是我做的。”唐浅摇头。但我知道是谁做的。虽然手法残忍了点,但比较起他们所犯下的罪孽,小巫见大巫了,阿殉,你是想替福儿积德,才没有杀他们吧?

    ……

    回王府的路上,扎安绘闲谈之间给了唐浅一个平安符。

    “这是保佑母子平安的。”

    “谢谢。”唐浅感激地接过,嗅了嗅,真香。

    “对了,刚刚的简大人是?”扎安绘状似无意地问道。

    “他叫简苏恒,是宫本绛臣的小叔子,现任什么政务司大臣吧,我也不太清楚。”

    “哦。”扎安绘了然地点点头,“如此大官,怎么会亲自来天宁寺取佛供豆腐呢?”

    “他呀,至今未婚配,当然只好亲自来取。可惜了,人品上上等,官位也不低,也不知以后哪家姑娘有福,能做上他的夫人。”

    “是吗?我见他确实不像是凡夫俗子。”扎安绘欣赏地赞了一句。

    ……

    这一晚,破天荒的,唐浅要求穆词殉请扎安绘一桌共食。

    过年的气氛越渐升温,而藏伏暗处的危机也乘着众人松懈之时偷偷奔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