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九章 名将之死(第1/1页)名将台

    卧在病床上的袁世凯知道自己来日不多,便让人叫齐妻妾儿女,相当激动、悲戚地对众人说:“我袁世凯办洋务、镇朝鲜、打日本、练新兵、覆清廷、当总统、施新政、平乱党,可谓雄才大略、风云一世,想不到在这最后一年阴沟里翻船。”本来还想继续说下去,但刚才说话太费劲,气力已尽,便干咳几声后又躺下去。

    正室于夫人见袁世凯意犹未尽,又没有说到重点,便让人去拿一碗参汤过来,自己亲自喂到袁世凯嘴里,袁世凯喝了一口,全部吐出来,然后挥手示意,让她端下去。

    “你们兄弟姐妹众多,切不可为了争夺财产而自相残杀,被人笑话。对于遗产划分一事,我已经委托好世昌大哥,你们一定要让他出面主持,我才安心。”之后又用眼扫视了一下这四十多人的人群,看到了最后纳进门的谢春来,挥挥手,招她过来:“我们虽有夫妻之名,却无夫妻之实,我知道你根本不会看上我这老头子。我这里有一张支票,专门为你留的,你也没有为袁家留个一儿半女,遗产不好给你划分。你拿着这钱,去找个好人家吧!哎,真不应该让你在府中荒废青春,早一点把你托付给一户好人家就好了。”

    谢春来眼中闪着泪花,深切感受到袁世凯这人在弥留之际的温暖和慈善,但在这一大群人面前又不知如何表达谢意,只好握着袁世凯的手说:“您对小女的好意,小女感激不尽。”然后很想继续说下去,但又不知说什么,只好在那抽泣着。

    “下去吧。”袁世凯缓缓闭眼,稍微笑了一下,然后用手拭去谢春来脸上的泪水说:“拿着这支票快走吧,离开这京城,到一个幽静的地方好好过日子去吧!”说完便用手轻轻推着谢春来。

    谢春来起身离开,临走之际,低着头弯下腰,深深朝袁世凯鞠了一躬,然后消失在人群中。

    这一大家子的人群中也有人在哭泣。袁世凯又朝着八九个姨太太说:“你们当中还有年轻的也不妨去寻个好人家嫁了吧。”说完,又躺下去半晌没有动静。但突然又喊出声响来:“杨度误我,杨度误我……孙文该不会再恨我了吧……”众人屏气凝神,医生还在诊视,只见袁世凯朝医生摇摇手又陡然大喊一声:“陈……”还没说完,两眼一瞪,头一仰,便倒下去再也没有醒来。

    树倒猢狲散,袁世凯去世后,这个庞大的袁氏家族和袁世凯的一些北洋旧臣在为其举办一次葬礼后,也便各自分散。很少有人自己给自己写挽联的,但袁世凯是个例外,他的自挽联倒也引人深思:“为日本去一大敌;看中国再造共和。” 

    深受知遇之恩的杨度(被护国军列为“帝制魁首”,袁世凯一去世就逃亡海外,但出国之前留下一副挽联托人给送去)自然要给袁世凯送一幅挽联: 

    “共和误民国,民国抑误共和,百世而后再平此狱;君宪负明公,明公实负君宪,九泉之下三复斯言。” 杨度在写挽联时也还是坚持己见,认为自己的君宪思想是对的,“洪宪”这年号本是宏扬宪法之意,是蔡锷之流小题大做了。

    尽管在那时,袁世凯很早就已经退位,可蔡锷坚持领兵与袁世凯的北洋精锐在西南作战,在他看来,对于袁世凯这个无信义的反复无常之徒得斗到底,毕竟先前对袁世凯抱有非常殷切的期望,可能这就是所谓的“爱之愈深,恨之愈切”。但久病羸弱的躯体实在不能再拖下去了,浑身的器官在喉咙的号召下都在罢工,吵着闹着要休假,没办法,病倒在前线的蔡锷被下属送到医院,可中国国内的医院对于蔡锷的重病表示很不乐观,但出于敬重鼎鼎大名的蔡将军,便建议送到日本去医治。起初蔡锷非得坚持说自己还能够领兵作战,非要把袁世凯彻底打倒才罢休,在得知袁世凯于6月6日去世,又闻李烈钧已经三炮平定珠江两岸以及陆荣廷全歼并俘获进犯贵州的龙觐光父子,没多久,在家人和战友的数次催促下便东渡日本就医。

    在日本住院的那一段时间,蔡锷仍然爱在空余时间内研究兵法以及思考如何培养有着优质又精深国魂的中国军民,可不到三四个月的时间,一个巨痛的噩耗传来,重重截断了他的思路,让那无比哀伤的情感喷涌在躯体内的各个部位。

    原来,护国讨袁运动兴起,远在美国的黄兴为筹措讨袁经费在华侨界到处奔走呼告,让炎黄子孙为建造一个真正民主共和的母亲国家而奋斗而奉献,等到袁世凯忧愤而终,黄兴才从美国转到日本再返回上海,可由于积劳成疾,最终导致食道和胃静脉屈张破裂出血,不治身亡。孙中山亲自为黄兴逝世发讣告(其他革命烈士都是由家人发讣告,可见孙中山对黄兴之器重和亲近)并亲自主持治丧,备极哀荣。

    先前,由美洲乘船返国途中,黄兴自吟一绝句:“太平洋上一孤舟,满载民权与自由。愧我旅中无长物,好风吹送返神州。”本来从大洋彼岸归来,满载民权思想和自由主义,大指望恢复、重建民国,很有几分自信和豪迈。可惜就在这一年,黄兴英年早逝,其孤舟所载回的民权和自由思想,也宿命般地与这个古老的国度乍即还离,渐行渐远,真是悲哉!惜哉!痛哉! 

    国人自古以来都喜欢讲盖棺定论,从各家所送之挽联,也算可以看得出一个真实黄兴的大致掠影:

    “公谊不妨私,平日政见分驰,肝胆至今推挚友;一身能敌万,可惜霸才无命,死生自古困英雄。”当年政见分歧很大的杨度仍不忘这位昔日的挚友,也冒着被人嘲讽的危险遣人送来一副挽联,看见政敌之间友情深厚,推崇有加,这也不失为民国别样风度。

    “无公乃无民国;有史必有斯人。”这是被黄兴骂为章疯子的章太炎送来的挽联,自视甚高,从不轻易赞人的章太炎挽此联,可见对黄兴之敬重和钦佩。

    “成功却只身萧散;大勇哪知世险夷。”这是时为国家总统的黎元洪所挽之联。

    远在日本又身患重病的蔡锷听到黄兴去世的噩耗,真可谓“垂死病中惊坐起”,挥泪挽联:“以勇健开国,而宁静持身,贯彻实行,是能创作一生者;曾送我海上,忽哭君天涯,惊起挥泪,难为卧病九州人。”

    黄兴去世后,只过了一周时间,蔡锷于1916年11月8日,在日本福冈与世长辞,各地的唁电纷纷来致:

    平生慷慨班都护;万里间关马伏波——孙中山

    知所恶有甚于死者;非夫人之恸而谁为——梁启超

    一身肝胆生无敌;百战灵威殁有神——黎元洪

    正倚济时唐郭李;竟叹无命汉关张——黎元洪合挽黄兴和蔡锷

    所至以整军保民为要图,众论之归,大将慈祥曹武惠;平时惟读书致用相敦勖,公言不死,秀才忧乐范希文——唐继尧

    成不居首功,败不作亡命,誓师二语,何等光明,故一旅突兴再造共和;下无逞意见,上无争利权,遗书数言,如斯深切,问举国朝野奚慰英灵——丁怀瑾

    魂魄异乡归,于今豪杰为神,万里河山皆雨泣;东南民力尽,太息疮痍满目,当时成败已沧桑——杨度

    梁启超当然也是悲恸难忍,认为老天不公,让他这个得意门生英年早逝,自己却白发人送黑发人,日后又是不断地写诗作文以悼念自己的爱徒。

    蒋方震得闻蔡锷去世,很长时间都不愿接受这一消息,过了很久才从日本拍唁电回国:“一年以来,公恶衣菲食以戕其身,早作夜息以伤其神。临终之际,犹以未能裹尸为恨。然蔡公身虽未死于疆场,实与阵亡者一例也。” 

    以上挽联或唁电大多是英雄惜英雄的哀婉痛惜之作,当然,被西南护国军列为“帝制魁首”的杨度挽联是个例外。先前,蔡锷留学日本时,与同样热心国事的杨度私交深切,每逢节假日,蔡锷都要到杨度家里吃饭聊天,其亲密程度可见一斑。后来杨度因帝制运作失败,心灰意冷,逃亡租界,遁入佛门,但在临终前,蔡锷还特立遗嘱:“湘人杨度,提倡《君宪救国论》,附袁以行其志,实具苦衷,较之攀附尊荣者,究不可同日语。望政府为国惜才,俾邀宽典。”

    蔡锷的好友丁怀瑾不仅出席葬礼和追悼会,而且用行动来怀念蔡的遗志——功成不居,长揖归田。蔡锷东渡日本就医前,丁怀谨任四川富顺县长,闻到噩耗当即辞去县长一职,此后便闭门著书,常以蔡锷的人格和抱负勉励自己的家人子女,他称道蔡锷是真正开天辟地的人物,因为古人说“名满天下,谤亦随之”,可是蔡却打破了此例,他的成败生死,不论是友是敌,是新是旧,莫不对他由衷称道,理由很简单:蔡以天下为己任,却不以天下为己有。 

    小凤仙听闻蔡锷去世也是悲痛欲绝,碍于自己青楼女子的身份,没有前去参加蔡锷的追悼会和公祭会,只是披着一身缟素,跪向着东南一方,边啜泣边焚纸烧香。但不管怎样,为了表达哀思和敬意,还是请衡州狂士王血痕代为撰挽联和祭文并送到蔡锷灵前。小凤仙的两副挽联,由于二人之间颇为传奇色彩的交往故事,当时也是传遍国内。第一联是:不幸周郎竟短命;早知李靖是英雄!第二联是:万里南天鹏翼,直上扶摇,那堪忧患余生,萍水姻缘成一梦;几年北地胭脂,自悲沦落,赢得美人知己,桃花颜色亦千秋。对蔡锷那样兼资文武又深情款款的英雄人物,其倾慕知音与爱惜痛别之情溢于挽联之中。后来,这样的名将知己不知所终,有人说碰到了一个长得像蔡锷的男子就嫁了,过上了幸福快乐的生活;当然,还有一种说法是淡出红尘,终身未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