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九章 一丘之貉(第1/1页)名将台

    《中日陆军共同防敌军事协定》的签署,很快就引来直系军人和西南护法军政府内部的一片反对声甚至是叫骂声。段祺瑞仍是我行我素,同冯国璋一起下野,指使王揖唐领衔的“安福国会”选举徐世昌为大总统,钱能训为国务总理。徐世昌本来是北洋大佬,威望甚高,可以说还是袁世凯的老大哥,但这人都是担任文职谋划方面的职务,没有直接掌握兵权,上台后,自知直皖两边不能得罪,只得两边讨好,自我标榜为“文治总统”,宣言:“世昌以救国救民为前提,窃愿以诚心谋统一之进行,以毅力达和平之旨”,忙于调和直皖两系以及南北之间的关系。

    虽心有不甘,冯国璋还是无可奈何地让出总统“宝座“,退回河北河间老家,学袁世凯韬光养晦去了。徐世昌只好再三派人去慰问前任大总统,并把段祺瑞、曹锟、张作霖、王占元等以及全体国会议员召集起来商讨南北议和事宜。

    南北战事暂告停一段落,陆荣廷又打起他的如意算盘来,他与广州政学系“非常国会”串通一气,让国会议员改组护法军政府,改大元帅制为合议制,设政务总裁七人,组织政务院。之后,非常国会推举岑春暄、陆荣廷、唐继尧、唐绍仪、孙文、林葆怿、伍廷芳七人为政务总裁,其中岑春暄为主席,并且也着手与北京政府求和协议。

    孙中山大失所望,醒悟到“南北军阀如同一丘之貉,实在无法再继续合作下去”,直接递交辞职书,携妻子宋庆龄到上海去,专心一志地撰写《建国方略》等未完成的著作,再次远离政治漩涡中心。两广及滇黔本来无心恋战,派唐绍仪为南方总代表,与北方的总代表朱启钤一干人等在上海进行合议,这样自辛亥以来的第二次南北议和再度在上海举行。

    徐世昌为了保持上台后做个不倒翁总统,努力想方设法地调解直、皖两系矛盾,他一直很清醒,要是哪方的墙壁突然坍塌下来,被砸的肯定是位居中间的他。为了取悦冯国璋,他甚至下大总统令批准下台的冯国璋仍有节制第十五、十六师这个总统卫队的权力,而且不久,还派师景云赴河间迎请冯国璋进京,自己做中间调解人来疏通冯国璋与段祺瑞之间的感情。可冯国璋也想他的买账,顺势也好下个台阶,正准备启程,先前的秘书田文烈正好还在他身边,就不忘提醒他:“难道您忘了陆建章一事了吗?”

    这只“北洋之豹”却像刚探出洞口的老鼠见到猫似的很快就缩了回去,鉴于陆建章被谋杀的教训,迟迟不敢登程进京。直到靳云鹏组阁(段祺瑞下台后,勒云鹏曾暗中联络冯国璋和张作霖),悬着的心才开始踏实下来,冯国璋终于经天津抵达北京,打着调合直、皖两系分裂的旗号而来。

    “华甫老弟,可把你给盼来了哟。”文治总统徐世昌见冯国璋还是给他面子亲自过来了,不免心花怒放,但由于手中正好还在画竹,兴致当头,也没立刻停下来,只是一句话,就算当作见面的应酬。

    徐世昌这人也不是故作文士而附庸风雅,无缘无故地标榜什么“文治”,这人出身翰林,博学多才,历时多年编撰的《清儒学案》共208篇,创作诗词5000多首,楹联一万多对,而且多上乘之作,如果不从政,这人绝对算得上是个文化名人。连当时的巴黎大学都听闻徐总统之博学多才,还不远万里地送给一顶名誉博士的帽子。再者,他画的竹子以《晴风露月四竹图》极为出名,时人称之为“画中晴竹,振雨露声;风竹摇曳飘洒;露竹沐甘浸润;月竹清漪宜人,皆为古今竹作中之精品。”对于这一切,武夫出身的冯国璋当然耳有所闻,铭记在心,现在又见徐世昌当场作画,当然喜不自胜,他已经打好主意,趁势让这徐世昌把正在创作的竹画赠送给他,说不定到了一个年代,这竹画就得升值,再打出一个“故总统名画”的旗号,拿到市场上去拍卖,定能获价不菲。因为即使在当时,徐世昌作画造诣之高是得到众多方家一致赞赏和绝评的,关键是这人把自己的画作当成至宝,一般不轻易送人,好像除了在袁世凯五十岁寿辰时,大发兴致献过一款三丈横幅的“梅兰竹菊”诗画外,还真打听不出又把他的绘画赠送过谁。

    冯国璋见徐世昌一丝不苟,也就不忍心打扰,更没有半点责怪的意思,而且还走上前去帮忙研磨、牵纸,像个书童一般在一旁伺候。大约过了将近半个时辰的时间,竹画总算完成,加上徐世昌多半喜欢在画中题诗,于是又大发一股诗兴,当下挥毫即作:“历年披绿装,岁末傲风霜。挺直性高洁,叶繁枝不张。”

    刚一作完,冯国璋已经迫不及待地就想着恭维一番:“菊人兄才华横溢、品味高雅,叫我们这群武夫真是自叹不如。”

    其实这首诗是大有言外之意的,但冯国璋既然以武夫自称,习性相当高雅的总统阁下还是觉得两人多少还是有隔阂,就心路一转地应酬地说:“华甫老弟过奖了啊,只不过一桩闲情逸致罢了,哎,只盼着国家早日安定,我呀,就可以早点回去,琴棋书画、舞文弄墨的来安享晚年啦,”徐世昌笑容比花开得还灿烂,连连摆手示谦,还一把把冯国璋拉到跟前的椅子边:“快请坐啊,我们还客气什么,你说你,还是说我吧,让你久等了,是我这个当主人的怠慢了。”

    “哪里,哪里,唉,你说我们也是好久不见咯。我让内子捎了点南方特产,给你带过来了,就当一点见面礼。”冯国璋示意随从给一件件搬了过来。

    “你这是哪一出啊,刚才还说了我们之间不必客气。哈哈哈,我都没什么好送给你的。”徐世昌挠着脑袋瓜子边说边笑。

    “呃,你要是真有这份心,要不就把刚才那幅画送给小弟,等小弟哪天卸甲归田了,也好消遣风雅一番。”冯国璋也是笑脸相迎,一点尴尬的神色都很难在他脸上发现。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总该不会让人家突然扫兴吧,更何况是自己把人家请来的,徐世昌把手一挥,又很爽朗地笑着说:“喜欢就拿去吧。”

    冯国璋很利索地将画幅收好就让随从带着,还再三叮嘱:这是徐总统的墨宝一定要保存好。

    徐世昌都觉得冯国璋举动好笑,不过很快又言归正传:“来了北京就多住几天,我让人把十五、十六两师的军饷局让人给你转过来,你不用着急啊。还有啊,芝泉那小子这几天之内,也会过来,我们哥仨还是好好聚一聚,有事好好商量商量。”

    冯国璋早知会这样,也做好了心理准备,于是也就连连称是,还说现在要到老部下那里去转动转动,有些老朋友都请了好多次,一定要去会会,不然就太让他们寒心了,等芝泉来了让发电给他的住处,到时定当赴会。看到冯国璋如此着急,徐世昌也没留他吃饭,只是送别时再三提醒遇事要冷静,还要多注意自身安全,最后,二人才相拥而别。

    刚一送走冯国璋,外交总长陆征祥就亲自过来询问参加巴黎和会之事。当时第一次世界大战刚结束,而段祺瑞当总理时于1917年就已经向德奥宣战,作为战胜国之一,中国也被邀请派代表参加。

    “我们中国在和会上只有两席?那依你看我们该怎样派外交官?怎样同列强打交道?”徐世昌看着陆征祥的外交呈文,心情严肃而低落地问。

    一身西装革履相当潇洒精神,戴上一副圆框眼镜,加上中分上翻学士头,面容清瘦,未免给人一种书卷气的感觉,陆征祥很认真地回复:“袁项城在任总统之时,我就曾提议向德奥宣战,一旦胜利便可扬我中华国威,再渐渐收回列强侵占我之领土、租界,废除一些列待我不平等之条约,如今虽为战胜国之一,毕竟参战甚晚国力又弱,只得到和会两席位,这是情理之中的事。不过,在我看来,虽只有两席,但我们不妨多派些富有外交之才之人,群策群力,轮番上场,好为我国出力,不管怎样也要尽力争取我国应属之权利。这是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一定要牢牢把握住。”

    到底也是一国之总统,徐世昌在会客室的酒橱下拿出一瓶红酒和两个杯子,亲自斟满,然后又递过去:“子欣子欣(陆征祥字子欣),相当自信啊!不错,我们中华民国就需要你这样能够为国家出实力的人,哎……只可惜现在太多人为了一己私利,哪还顾得上这个积贫积弱的国家啊。不管怎样,我先敬你一杯,提前为你外交凯旋而归干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