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第1/1页)忽如一夜病娇来

    虞襄本来待在房中练琴,忽觉心口一阵剧痛,指尖的琴弦也猝然崩断。她脸色大变,转动轮椅疯狂的朝门口冲去,刚拉开房门,就见母亲站在外面,表情悲苦。

    “哥哥发病了?”虽是问句,可她的语气十分笃定。她与哥哥一胎双生,各有缺陷,一个生来瘫痪,一个罹患先天性心脏病,从小就待在疗养院,几乎从未分开过。别的双胞胎顶多感情好一点,他们却好的不分彼此,更具有强烈地心灵感应。

    哥哥痛,她也痛,哥哥开心,她也开心,哥哥难过,她跟着掉泪,哥哥遇见危险,她坐立难安。不管相隔多远,这种感应都不会消失,更无错漏。

    母亲也不觉得惊讶,垂头看着女儿,良久后忽然双膝跪地,哀求道,“襄儿,把你的心脏给你哥哥吧!他是熊猫血,找了好几年都找不到合适的心脏,等不得了!医生给你两配了型,十二个点位全都符合。襄儿,妈妈求你了,救救你哥哥吧,如果他去了,虞家就全完了!”

    虽然早知道父母对自己毫不在意,可真正面对这一刻时,她依然有种天崩地裂,心如死灰的感觉。

    “滚!你给我滚!”她扯开嗓子冲跪在脚边的母亲嘶吼,脖颈因太过用力爆出一条条青筋。

    她转回屋,将所有能砸的东西全砸了个遍,飞溅的瓷片将她的手背割的伤痕累累。做母亲的,怎能说出让女儿去死那样的话?她怎么忍心?怎么忍心?!

    她恨冷漠的父母,恨这个家族里的所有人,可她无法恨自己的哥哥。他们手牵着手出生,手牵着手长大,作为一个废人,没有哥哥的保护,她又怎么能活得这样骄傲,这样恣意?

    眼泪不知不觉流了满脸,待平静下来后,她转头朝依然跪在门口的母亲说道,“去准备手术吧,要快,哥哥撑不住了。”

    两个残缺的人凑成一个完整的个体,继而健健康康的活下去,这是好事。在麻醉剂的干扰下闭上双眼时,她如是想到——

    虞襄从混沌中醒来,愕然的摸了摸剧痛的双腿,这双腿自出生起就没有知觉,如今怎会疼痛?但是很快,她却又更为惊愕的发现,自己的胸口完好无损,心脏扑通扑通跳的沉稳。

    “嗬……”

    然而这种种异常都不是导致她倒抽一口凉气的原因,她后知后觉的发现,自己竟然缩水了,这短手短腿,看上去才七八岁大。

    存留在脑海中的记忆纷沓至来,她扶着额头一点点消化,半晌后痛苦的呻-吟。怎会有这样倒霉的事!上辈子受了那么多苦,好不容易重生,竟然又占了个不良于行的壳子。这也就罢了,她还穿进一本书里,成了最最倒霉的炮灰女配!

    其实那本书是小保姆帮虞襄买的,说是小白文,读起来不费脑子,可以让小姐放松放松。虞襄看了简介,又看了开头两章,发现女配不但与自己同名同姓,而且也是个瘫痪在床的,心里觉得膈应,便随手丢在枕边,尚来不及扔掉,哥哥发病了,她死了。

    早知如此,她死前怎么着也要把这本书看完!而今她只知道这‘虞襄’是个命苦娃,且一生的悲剧从三天前已拉开序幕,她来晚一步,没法自救了!

    三天前,‘虞襄’的奶娘死了,死前将抱错孩子的真相告知‘虞襄’的母亲林氏。林氏与丈夫恩爱异常,一直接受不了丈夫亡故的事实,中馈、俗务、儿女、长辈,统统不闻不问,只整日将自己锁在院中,抱着丈夫的牌位,靠往昔的甜蜜回忆度日,更将丈夫的死因赖在‘虞襄’头上,说她是天煞孤星,刑克六亲,生下来就该掐死,否则也不会害了丈夫。

    她本就厌恶‘虞襄’,得知真相更是将之恨入骨髓,立时吩咐儿子虞品言将‘虞襄’远远送到乡下去,来个眼不见为净。若不是老太太百般阻挠,她甚至想开了宗祠,将‘虞襄’除名。

    这还没完,在去乡下的路上,一行人遇见山匪,虞品言只受了一点轻伤,‘虞襄’却摔了一跤,正摔在虞品言身上,阴差阳错的替他挡了两刀,腿骨被生生砍断,再也站不起来了。

    成了虞品言的救命恩人,且付出那样大的代价,再送去乡下倒显得虞家无情无义。老太太得了消息,连忙让虞品言将孙女送回来。

    这悲剧刚开了个头,虞襄就来了,接着替‘虞襄’受难,日后被抱错的正主儿回归,即便没看下文,那狗血套路虞襄也是门清,定然没她好果子吃! 

    想到这里,虞襄只觉得太阳穴一突一突疼得厉害,忍不住便开始撕扯自己头发。她虞襄怎么就这么命苦呢!究竟得罪了哪路神佛!

    正自怨自艾,一身穿桃红小褂的丫头进来了,轻声道,“小姐,大小姐来探望你了。”

    虞府也可以称为永乐侯府,永乐侯被山匪杀死后,‘虞襄’的哥哥虞品言力压一群野心勃勃的叔伯,夺得永乐侯之位,保住了嫡支家业。‘虞襄’行二,上头还有一个庶姐,乃林氏的丫头爬床所生。

    两人都不受林氏待见,同病相怜之下感情很是融洽。

    当然,这仅仅只是‘虞襄’的认知,却不是虞襄的认知。看了前两章,虞襄可不敢再跟这位庶姐相亲相爱下去。

    虞襄还重伤在床,她就迫不及待捅刀来了,更加剧了‘虞襄’的苦难。既然已经预知剧情,虞襄自然不能让她如愿,倘若今次应对得当,日后在永乐侯府的日子也会舒坦很多。这时候再多的震惊和怨念也不能助她活下去,她必须面对现实。

    “快请姐姐进来。”虞襄迅速恢复镇定,强忍疼痛挪了挪身子,半靠在软枕上。

    “妹妹今日可感觉好些了?喝了药没?”虞思雨一进来便殷切的询问,手轻轻覆在虞襄染血的绷带上摩挲,眼圈渐渐泛红,不一会儿便掉下大颗大颗的眼泪。她年方十二,身量却比同龄少女高挑,眉眼亦颇为秀丽,哭起来梨花带雨,楚楚动人,很有些风情。

    “姐姐快别哭,我好多了,大夫说再过半月就能痊愈。届时,咱们把上回做的两只纸鸢放了吧,也好去去晦气。”虞襄一边打量她,一边照着‘虞襄’的原话说。

    “好,姐姐等着你。”虞思雨不但没收住眼泪,反而哭的更凶,趴在床沿呜呜咽咽,神情悲怆,又时不时张嘴,仿佛有无数的话要说,却不知从何说起。

    虞襄呼吸一窒,猝然转头朝虚掩的门扉看去,似乎有一个熟悉至极的人正在靠近,心灵被牵引的感觉是那样明晰。可这里是异世,是虚幻的世界,那个人又怎会出现?她勉强压下心神,故作焦急的问道,“姐姐为何哭得如此伤心?是不是发生什么事了?”

    虞思雨不开腔,只紧紧握住虞襄的手,待虞襄再三逼问才痛哭失声,“妹妹,我恍惚听大夫说,你的腿,你的腿再也好不了了。”

    虞襄适时一呆。

    虞思雨接着哭道,“哥哥武艺高强,身边又有许多侍卫长随,那么多大男人,犯不着你一个弱女子冲上前挡刀!你平时不是最胆小么?怎偏偏这回如此逞强!废了双腿,你今后可怎么办呀!”

    哭声听起来怪悲痛的,可这话说得极其不合时宜,好似专门刺激人来了。

    永乐侯死的时候,虞品言才五岁,没法支撑门楣,老太太做主将他送进宫里参选皇子侍读。他也争气,竟叫太子一眼相中,也因此保住了爵位,打小待在宫里的时间多过侯府。岁数相差的大,见面的次数又少,这兄妹两其实没什么感情,又因母亲、祖母太过偏心,虞襄反倒把虞品言给恨上了,一照面就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要说虞襄能在危难时刻为哥哥舍命,这话说出来莫问别人信不信,虞思雨是打死也不相信的。

    原书中,‘虞襄’震惊之下一点儿也没多想,扯开嗓门就嚎啕起来,果如虞思雨所料,坦白道,“我根本没想救他,只是被裙摆绊了一跤,跌在他身上,那刀子就下来了!都怪他,若不是他非要带我去乡下玩,也不会遇见这等横祸,是他害了我……”各种诅咒怨怼脱口而出。

    好巧不巧,虞品言就在这时前来探望妹妹,立在门外听完这番话,悄无声息的走了,对妹妹升起的愧疚怜爱之情被她越发阴沉偏激的性格消磨的一干二净,虽然护着她长大,却再没上过心,否则也不会查都没查就将她嫁给中山狼。

    现在虞襄来了,自然不会把唯一的靠山往外推。她面如死灰,眼中涌出大滴大滴的泪水,沿着脸颊滑落,挂在尖尖的下巴上,那脆弱无助的模样就是铁石心肠的人见了,也会忍不住怜惜。

    虞品言隔着门缝凝视妹妹,久未起过波澜的心一阵刺痛。

    虞思雨见她没有反应,倾身上前替她擦拭眼泪,低语道,“妹妹,你没事吧?快说句话呀,别吓姐姐!”

    虞襄推开她,捂住脸嚎啕大哭,悲痛欲绝的哭声引得两个小丫头也跟着哽咽,忽又用力擦掉眼泪,低低笑起来,又哭又笑的模样诡异至极。

    虞思雨眸光微闪,擒住她肩膀劝道,“妹妹,你莫不是魔怔了吧?快醒醒,如今再懊悔也来不及了,须得向前看。你还有姐姐呢,姐姐会照顾你的!莫怕啊,莫怕!”

    虞襄一把将她推开,一字一句道,“懊悔?我有什么可懊悔的?那是我嫡嫡亲的哥哥,是永乐侯府的主心骨,绝不能出半点闪失。腿废了,我难过,可哥哥安然无恙,我又觉得高兴。没有哥哥,我们早被叔伯磋磨死了,哪有眼下荣华富贵的日子可过。我平时那般招惹他,也不过想他多看我一眼,多跟我说两句话罢了。哥哥没事,我应该感到高兴的……”

    话虽说得大义凛然,可眼泪看着看着又下来了,把衣襟打湿了一片,那分明脆弱却又故作坚强的小模样越发招人怜爱。

    虞思雨有些愣神,不过短短三日,胆小怯弱、自私自利的虞襄怎就变得如此坚强懂事了呢?这与她想的完全不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