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第1/1页)我由谁审判
(四)
舞会的兴奋和长途旅程的颠簸最终化作精神和身体的完全疲惫,化作一夜香香甜甜的没完没了的梦,一位身着白裙的飞天美女在我大脑中不停地飞过来飞过去,飞了整整一夜。第二天满天放晴,清空如洗,大家醒得很迟,刷刷洗洗,吃过早饭,驱车赶到黄山脚下云谷寺,已近中午时分。
门票、索道票,还有矿泉水、零食等早已买好。原打算下午乘索道上山,在山上住一晚,第二天下山。没想到,时值“五一”节,正是踏青时节,游人如蚁,乘索道排队,人挤人,人压人,呈几路纵队,一直排到门口,半天不移动一步,有的踮起脚尖,有的伸长脖子向前看。一位操着上海口音的胖老太唠叨着:“一大早就来了,到现在还在挤,今天恐怕上不了山。安徽真个搞勿好了,搞勿好了!”知道内情的人说,索道总是被贵客和外宾“优先”去了。
我们晚来迟到,上山更没希望。但大家商量了一下,决定既来黄山就要上山。于是大家徒步往上爬,哪怕只爬三五百米感受一下,也算爬山了,没白来。
烈日当空,天气相当炎热,大多只穿衬衫,西服拿在手中,尽管如此,不一会一个个都汗流浃背。好在雨后的黄山,不时送来一股股清爽的凉风。约莫爬了二百米,个个似乎都没了兴趣。大家心中知道,就算爬到五百米、六百米,今天是爬不到白鹅岭的,最后还得下来,迟下不如早下。不知谁说了一声:“看到天都峰了,可以下去啦!”大家都朝主峰天都峰望去,只是太阳太刺眼,稀里糊涂,是否看到天都峰并不重要,只要心理得到平衡就行了。人很怪,在爬山时鼓劲攀登相当难,可叫停下休息特别容易接受,只这一声“可以下去了”,大家马上坐倒在路边的石块上、树根上,迫不及待地喝着矿泉水,再也无心攀登了。只有我和杜经理在前面,继续往上爬,想找个地方拍照。
一棵大树在石阶路旁歪斜出去,杜经理爬到树干上,如猢狲一般,对我扬起手道:“吴总,来一张。”我拿起相机,为他选找最佳取景角度,正当我举着相机,眼睛凑过去精心选景时,相机取景窗内印出两个熟悉的身影,其中高个儿披着一头波浪长发。细一瞧,这不是白小姐和杨小姐吗?没错,是她俩!看来她俩也经历着我们一样的遭遇。
“发什么呆?快照呀!浪费表情。——你在看什么?”杜经理一边不耐烦地催着,一边顺着我的镜头视线看过去,一下子从树上蹦下来,说:“嗨,两位仙女,怎么下凡啦!”他有意把“下山”说成“下凡”。
白小姐先是一怔,继而灿然一笑:“我以为只是我和小杨没本事上不了山,原来你们也是一样啊。”
杜经理有意逗她们说:“我们不愿意乘索道,爬山就要爬才够味。你们现在到哪?”
“上山已经来不及了,我们现在去翡翠谷。”杨小姐实话实说。
“对!我们也到翡翠谷去。”方华强来劲了,其实我何尝不来劲呢?只不过是藏而未露。大家上下两难,进退维艰,正不知如何是好,听方总这么一说,很快意见一致:到翡翠谷去!
主意一定,大家情绪又高涨起来,游伴中多了两位新成员,气氛活跃了许多。中餐是在一起吃的,白小姐喝了不少白酒,她还主动替我带喝了两杯。喝酒时她显得很活跃。不知是爱慕还是贪婪,我不时偷眼看她。这种“偷看”使我感到无限的快慰,是一种偷窃成功后的奇妙的精神享受。我堂堂正正男子汉,过去从未干过此类勾当,有过此类劣迹,不想这次却津津然而为之。我很快发觉自己的目光配不上她的身子,而且自己与“偷”联系在一起,似乎有失我现在的身份年龄,真是无聊!
上车时,一向喜欢坐前排的华强非要我坐前排,我不知其用意,也是维护老总的威性,坚持坐到后排。
增加两个人,两辆本来就有点挤的车子更加显得局促,不过这种“挤”正中我的下怀,——这大概就是方总要我坐前排的意图。我很愉快,因为白小姐就坐在我身边,准确地说,是半靠在我身上,芳香熏得游人醉,她的气息不禁使我轻轻地深深呼吸,流动的血液让我感受得更加真切,似乎触摸到她心脏的快速跳动。
我们来到翡翠谷。
翡翠谷,又名情人谷,位于黄山风景区东南角。该谷景色优美,两岸林木葱茏,鸟语花香,谷中碧水潺潺,似流动着的琼浆碧玉,谷底布满大小不等的鹅卵石,圆滑光溜,两岸碧绿倒影水中,绿得深厚,绿得多姿多彩,宛若图画,又恰似一条串满绿色宝石的翡翠项链。谷名由此而得。周润发和章子怡还在此处拍过电影《卧虎藏龙》呢。
我们一行人沿着流水向上游爬行,我想起了美猴王和群猴子在花果山寻游水帘洞的情景。
在一块较为宽敞的场地上,背山面水,大家拍了一张合影照,便三五成群地自由活动开来。
他们逶迤前行,尽管华强连催几次,我和白小姐还是有意无意地拉在后面。白小姐此时话语虽然不多,但借着酒力,谈话比较主动。
“吴总,相识是有缘分的,你还没向我详细介绍呢。”她略带调皮而羞涩的口吻说。我掏出名片递给她,问道:“你的呢?”
“我?我又不是什么总、什么长的,没有名片。就叫我白竹吧。”
她今天好像特别高兴,看了我的名片,又说:“吴总,你很成熟。”
天啊,这就是她对我的评价!“成熟”一词不是赞美,而是“廉颇老矣”的现代说法。
“谢谢夸赞。我要比你大得多。”我既是自我解嘲,又想借机了解她的年龄。
“不可能,我是七五年出生的。你呢?”她坦诚相告,对我的年龄似乎也很有兴趣。
“比你痴长五岁,惭愧。”我故意将自己的年龄少说两岁。她兴奋地说:“大五岁算什么,我丈夫比我大七岁呢!”一提到丈夫,她自觉失口,脸色一沉,补口道:“那是过去的事了,现在我们已离了。”
“为什么?”我问。
“感情合不来,说来话长……”她的眼睛红红的。
“对不起。”我心里对她陡增一分爱怜,她像是受了伤的羊羔,需要抚慰。我岔开话题,她很快恢复正常。
前面是一座由木板铺排,用铁索联起来的小桥。我们一前一后走上小桥,每走一步,小桥都晃晃荡荡。走到中间时,忽然看到一群小鱼在水面游荡,我一步跨到桥边,伸手捕鱼,一不小心,一脚踩偏,木板猛地一歪,白竹身子一斜,看看就要掉到桥下水中。说时迟那时快,我迅速张开双臂,来了个英雄救美,一把捞住她。这是自然的不经意的动作,换了任何别人,都会这样做。当我一手挽着她的胳臂,一手搂着她的腰身时,那种感觉比跳舞时截然不同。我的双手像触电一样,这种现象只有在初恋时才有。白小姐的面庞离我很近,披肩长发撒了我一手一臂。我发觉,在我们肉体距离最近的一刹那,她的眼睛在看着我,脸上除了惊恐外,还快速地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红晕。
我开始奇怪自己。我这个被白小姐说成是“成熟”的年龄的人,还会产生这种畸形变态的感觉。荒唐!
“喂——!吴总,”杜经理在桥那头高声喊道,“这叫试心桥,得抓住机遇,不能心太软!”
他把我们刚才发生的小插曲看得清清楚楚,而且看出了我们的感觉。
我们被他喊得怪不好意思,白竹低着头走过桥,来到溪边的一棵松树下。我跟在她身后,若无其事地说:“这很正常,过桥也要有技术,否则牛郎织女也不至于一年只见一次面。”
我和她没再继续上行,在松树下的一块大石头上坐下,她迎着山风,理了理飘乱的头发,呆呆地看着幽深水面上浮动的那群小鱼。不知她是否在回味我抱她时的情景,我只知道我的心一直激动地快速地跳着。
白竹忽然问我:“为什么这桥叫试心桥?这谷叫情人谷?”
“不知道,也许能同时过这桥、同时看这谷的人在冥冥之中都有一种缘分。”我没有考证,说不出准确的答案。
“是呀,缘分,我相信缘分,要不是杜经理介绍,我们要想在这茫茫人世中认识也不容易。”她的酒好象清醒许多。她严肃地自顾自地说:“我原来的丈夫很有本事,但我与他没缘分,没缘分过这桥,看这谷……”
“别说啦。”我怕她又想起不愉快的往事,打断了她的话。
她无奈地苦笑道:“不说了,以后有机会再说吧,说点别的。”
太阳就要西沉了。华强他们已往回走来。
这时下游远处的水库里,一位弓着腰的老人用竹竿撑着一只小木船,在水面上游荡着,不知是打鱼还是干什么。青山,绿水,木船,老人,在夕阳的映照下,构成一幅美丽闲静的风景画。
白竹说:“看到那老人在撑船,我想起一条谜语,猜猜看:在娘家青枝绿叶,到婆家面黄肌瘦,不提倒也罢了,一提泪水涟涟——是什么?”
我不知道。但我知道这条谜语的基调是悲观的。
我和白竹跟着他们一起往回走,华强不时与白竹调侃几句。
我们相遇是人生的偶然和瞬间,我们就要分别了。她没有告诉我谜底,也许这永远是个谜,即使今后悟出来,也无法再见面告诉她。我只知道她叫白竹,在县政协工作,其他一概不知,这不能不说是个遗憾。
我们要离开黄山回合肥了。车子启动时,白竹站在车旁轻轻地向我挥挥手,——再见!是的,再见了,也许永远不会再见了。此时,我的内心深处油然产生一种难以抑制的依恋:这山,这水,还有这人……
我心情沮丧,一种非常强烈的失落感忽然间袭来,我仿佛有许多话要对白竹说,可是永远也没有机会了。
我的心将永远丢失在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