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章(第2/2页)汴京春深

水。昨日就让人装车送了过来。要不是今日人多,六哥他怎么也会带着自己的茶具和碗盏来的。”

    众人都心知肚明赵栩出了名的挑剔难伺候,都笑不可抑。这时外间的苏昉笑着说:“对了,我这一年多游历巴蜀,倒是也带了些蜀茶回来,有广汉之赵坡、合州之水南、峨眉之白牙、雅安之蒙顶。今日带了过来,还请大伯娘和诸位兄弟姊妹一起品上一品。”

    九娘一听这些耳熟能详的川茶,又是阿昉亲自游历各地带来的,实在忍不住轻轻问赵浅予:“我们要不先尝尝苏家哥哥的蜀茶?”

    赵浅予不爱茶,但既然是阿昉哥哥带来的,自然比哥哥带来的更稀罕些。她这头立刻吩咐茶博士先煎煮蜀茶。陈太初看着赵栩的脸色不太好看,赶紧笑着说:“也好,今日时辰还早,我们多尝几种茶。”

    此时外头进来一个林氏分茶的厮役,为难地问:“下头来了两位郎君,说是来找自家姐妹的,自称是孟家的九郎和程家的大郎。小的们不敢擅自做主,那两位郎君却不肯罢休——”

    杜氏和六娘一起皱了皱眉。这两年,青玉堂把九郎宠得越发上天了,这个小郎君,和程氏的娘家侄子程之才打得火热,小小年纪,不好好读书,狎妓夜游奔马打闹的事不断。孟建戒尺打断了几根,老夫人几次要行外院家法严惩,却都被老太爷拦了下来。三房这两年没少提要将十一郎记在程氏名下上族谱,也都被老太爷驳了回去。一提到这两位,杜氏就有些心惊肉跳。

    杜氏便出声道:“麻烦贵店,就安排他们到二楼孟府定的包间自去喝茶吧。”

    那厮役应了,行了礼转身而去。

    这时,忽然外面传来无数马蹄踏街飞奔而来的声响。众人都一怔。赵栩起身走到窗口,推开直棂窗朝外望去。里间的九娘也十分好奇地起身走到窗口,伸手推开窗,不知为何,她心猛地一跳,突然侧过头,看了赵栩一眼。十四岁的赵栩,双眼微眯,望向远处,唇角带着一丝讽刺的笑意。

    这时两边已经有数百内城禁军在忙着清道,一边帮着将路边的摊贩挪开,一边高声大喝着:“避让——避让——速速避让!”紧接着阵阵马蹄声由远而近,竟是极快的速度疾驰而来。

    除了陈太初一动不动,其他众人也都上前挤到窗前,看这七夕节里,谁那么大胆竟然公然大街上纵马奔驰。却见下头是好几路身穿不同官服的人,几十骑像风一样地卷了过来,直奔御街而去。看衣饰,有二府的官吏,也有刑部和礼部的人,看来是必然是宫里出了大事。

    赵栩垂目望着那些马儿远去不见,抬头灿然一笑,对众人道:“我们喝茶罢,大郎既然从四川带了好茶,蒙顶不错,我们就先尝蒙顶吧。”

    七娘看着他这一笑,真正风姿特秀灼灼逼人,不由得也红着脸微笑起来。六娘轻轻一拉她,她才低了头快步回了座位。

    九娘伸手关上窗户,侧头望了望也在关窗的赵栩。赵栩一侧头,看见九娘一脸疑惑和担忧,朝她一笑,自回座坐定。

    这厢茶博士石鼎中的水沸了蟹眼,里面几个小娘子叽叽喳喳说着离别后的各自情形,外面的孟彦弼忍不住同陈太初低声说:“是不是觉得我家九妹变得厉害?都说女大十八变,真正不假。就是今日那范娘子同四个月前金明池的时候都不太一样,和去年元宵节时,真是判若两人。”

    苏昉想起九娘,便笑着点头问:“都判若两人了,那孟二哥你是插钗了还是送帛布了?”陈太初打趣道:“我看二哥恐怕送了布。”

    孟彦弼脸一红:“越变越美,我作甚要送布?再说,就算变得不好看了,我既然去年就相中了她,哪有毁约改弦易辙的道理?我又不是那只重美色的好色之徒。”

    此话一出,陈太初苏昉和孟彦弼都有意无意地含笑看了赵栩一眼。

    赵栩桃花眼一瞪,正要发火。那三人却早已经收回视线,又低声说笑起来。

    什么!重美色的好色之徒?赵栩吸了口气,算了,不和他们计较。胖冬瓜那么丑的时候,自己都下跳金明池,为了救她,差点被死重的她拖死在水里,还不足以证明自己绝非重美色之人吗?赵栩心底还是有点不舒服,自己当时可不知道孟九会长成这幅模样!

    茶博士轻声禀告茶已煎好。众人纷纷静心品茶。

    因为要等七汤过了,茶博士才会清洗了茶具,重新煎煮其他品种的茶。苏昉就细细说起这次返京的历程,他们从有著名的大石佛的嘉州上船,经长江三峡,在瞿塘峡的圣母泉向神灵祈求赐福后才开船下驶,可谓“飞泉飘乱雪,怪石走惊骖”。再经过巫峡,巫山十二峰的神女峰因宋玉的《神女赋》而著称,但巫峡之险,波涛汹涌,船就好像树叶飘荡在漩涡之中。直到过了江流湍急的新滩,过了蛤-蟆培,到了江陵方才弃船登岸。

    苏昉的声音,虽然在变声期,却比以往更加低沉,略带了些暗哑,他引用前人典故诗句时,让人听得心驰神往如痴如醉。孟彦弼不时的惊呼感叹,更令人有身临其境的感觉。

    这段路,前世九娘上京的时候也走过一回,当时并不害怕,过了才觉得后怕,此时她从阿昉口中听到这段,不由得胸口一热,看着周遭的人都被他的话深深吸引着,又不由自主地为苏昉骄傲自豪起来。

    苏昉说完这段,也静默不语起来。他想起经过神女峰时,正逢初夏的大雨,雷鸣电闪,爹爹却一人负手独立船头,任雨打风吹。船家都惊叹不已。他当时在船中陪着婆婆说话,不知怎地,看着船头孑然一身的父亲,觉得他恐怕又想到娘亲了。不知不觉,娘亲已经去世七年了。

    这次回川守孝,他和爹爹将娘的棺椁带回四川,葬入苏家祖坟。爹爹和二叔结庐而居,为翁翁守孝。他看着爹爹亲手给娘亲铭刻墓志:“君讳妋,眉之青神人,乡贡进士方之女。生十有五年归于瞻。有子昉。君之未嫁,事父母,既嫁……。”最后一句他记得是:“呜呼哀哉,余永无所依怙。”

    原来除了他,爹爹竟然也会觉得永无所依怙吗?娘亲墓里多出来的那个空棺椁,是爹爹留着给他自己的吧。苏昉想起十七姨母那天看见双棺入土后,跪在娘亲墓前泣不成声的样子,不知为何,觉得她,其实更可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