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5章 第十巨头(第2/4页)王国血脉

颤,突然抬头:

    “是的!”

    泰尔斯吃了一惊。

    不知何时起,燕妮早已双目通红,只见她委屈又激动地开口:

    “我当然知道!他图我漂亮,见我年轻,又耐劳能干,于是才……”

    她潸然泪下,提破嗓音:

    “可谁又不是呢!”

    燕妮的突然爆发把所有人都惊了一跳。

    少妇吸了一口气,抹了抹眼角。

    “您年纪轻,少爷,出身优渥生活无忧,也许不知道一个人饿到失去理智,为了一口面包,连男人来脱你裙子都可以不在乎的时候,是什么样子。”

    泰尔斯怔然望着她。

    “但是我知道。”

    燕妮的双手在围裙上捏紧拳头。

    “我知道。”

    她回头望了格罗夫一眼,那一眼里尽是凄凉的笑意。

    “是的,我的丈夫一身毛病和缺点,有些地方讨嫌得难以忍受——他当然不是每个少女心里最理想的男人。”

    格罗夫向他的夫人露出一个难看无比的笑容。

    燕妮噗嗤一声,但笑声苦涩,嗓音低沉:

    “但现实是,世上有哪个女子的丈夫,能像故事里那么好呢?”

    “尤其是这里。”

    泰尔斯默然以应。

    “没错,我也许尚有几分姿色,年岁也比他更小,所以有财有业的他才看上了我,让我在他手下打工,让我自愿或非自愿,半推半就,稀里糊涂地嫁给他。”

    燕妮吸了吸鼻子,凄然道:

    “但是男才女貌,这难道不就是世上公认的,男女配对,美满婚姻的真理吗?”

    少妇惶然扭头,看向药店里的其他人:科恩、哥洛佛、莫里斯、莱约克……

    但是没人回应她的质问。

    重压之下,燕妮的情绪有些失控,她啜泣一声:

    “就像《伊莎贝尔寻夫记》里唱的:男儿只将功与富,换得女子岁与美,红妆泪目人不见,那堪奢望爱与情——下到黎民百姓,上至王公贵族,谁家不是如此?”

    “谁家不是?”

    燕妮揉了揉通红的鼻子,捋了捋嫁人后变得干枯失色的发丝,嗤笑一声,无所谓地道:

    “男子只要有功名富贵,就能覆盖其他一切,哪管他毛病缺点本人如何。”

    “而对姑娘们来说,年轻貌美,贤惠能干才是唯一价值,谁在乎你幸福不幸福。”

    泰尔斯感受到对方情绪激荡,不禁心生悔意:

    “燕妮……”

    可是燕妮对他的提醒视若无睹。

    “剧目里,伊莎贝尔公主选夫的标准永远只有那么几样:功名,声望,才干过人。而她能用来吸引候选人的东西也只有那么几样:美貌,贤惠,冰雪聪明……这就是唯一的配对。”

    燕妮失神道:

    “至于她选择的具体丈夫,究竟是英俊潇洒的光骑士尼达姆,轻灵飘逸的精灵卡希尔,战功盖世的鲁尔将军,权势滔天的执政宰相摩拉尔,痴情一片的麦德尔公爵,出身高贵的帝国王子儒勒,还是阴险狠毒的维塔学士抑或邪恶偏激的黑骑士尤瑟尔,这真的重要吗?”

    “我脱下裙子,好换来他的面包。”

    燕妮双目茫然:

    “这就是大家最认可的交易和配对。”

    泰尔斯幽幽地望着她,突然发觉,眼前的人已经不是那个熟悉的好心燕妮了。

    六年后,那个矜持羞涩的姑娘,在这个吃人不吐骨头的街区里,已经经历了太多,看透了太多。

    他突然觉得心情沉重。

    更开始怀疑自己前来下城区的选择。

    “就像这个药秤,”燕妮凄然一笑,伸手取下一个药秤,拨动它的砝码:

    “大家都只认可左物右码,一边药物,一边砝码。”

    “左右不能混淆,内容不能改换。”

    燕妮呆呆地看着同样愣神的格罗夫。

    “而我和我的丈夫,我们只是遵循药秤的规则而已。”

    另一边,莫里斯对这一幕有些措手不及,心中另有要事的他并未仔细听,只是不耐烦地摆了摆手:“那个格罗夫,你们的家事……”

    但是泰尔斯突然举手,对他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莫里斯顿时一噎。

    只见泰尔斯叹出一口气,尽力用最温柔地口气,对燕妮道:

    “但是,燕妮,我只是想……”

    燕妮回过神来,冷笑一声,全然忘记了眼前这位与莫里斯称兄道弟的神秘少年,可能具备的地位与能量。

    “而您又有什么区别呢?”

    “强迫也好,引诱也罢,您用——应该是某家贵族的——地位与权势,财富与成就,放到大家认可的药秤上,换来我的身躯与样貌,顺从与服侍,兴许还有为您传承后代的光荣,然后大家还会视之为一笔好买卖,好像这是再正常不过的事,好像才是世间唯一公平的交易。”

    泰尔斯的呼吸突然乱了节奏。

    “对,你也许比我的丈夫更好,更帅,更富有,更年轻,乃至更善良,小少爷,”

    “但就算你是国王好了……”

    “对我来说,不过也就是褪下裙子,再换个面包罢了。”

    燕妮无所谓地摇了摇头,眼泪已经干渴,露出这些年辛苦操劳后的眼角皱纹:

    “裙子还是布匹织的,面包还是磨粉做的……称量的时候,还是同一个药秤,什么都没有变。”

    泰尔斯只觉得心跳一空。

    什么都没有变。

    “这就是身为女子的悲哀:终其一生,我们必须也只能努力织染自己的裙子,才堪堪能以褪下裙子的方式,在差和不那么差的面包——即使你们觉得某个面包绝顶美味,简直是面包之王——之间做选择。”

    燕妮瞥了泰尔斯一眼,冷笑道:

    “在这一点上,您还不如我的丈夫呢,哪怕他又老又丑。”

    格罗夫先是一喜,随后看见泰尔斯的脸色,心中又是一苦。

    “至少,我与他生活多年,我了解他,我知道怎么对付他。”

    “至少我知道,我在这儿能做个药铺老板娘,平平常常,生活无忧,再不顺意,也不至于穷愁潦倒衣食无着,要靠苦力浆洗乃至卖身赔笑度日。”

    “而这也比勾搭上某个有权有势的贵族少爷,锦衣玉食上一段时间,然后被不明不白地始乱终弃来得好。”

    泰尔斯无言以对,只能握紧拳头。

    他所有的善辩巧言,都在燕妮绝望之下,倾诉心声的这一刻黯然失色。

    “因为这个世界的药秤,只允许我用裙子换面包,中间隔断森严,不得逾越。”

    “所以跟了哪个男人都一样,充饥的面包罢了。”

    燕妮惘然摇头,凄然冷笑:

    “从来不会有什么更好的选择,更好的生活。”

    泰尔斯沉默着,空气里只剩下燕妮的低低啜泣。

    莫里斯轻声叹息,莱约克眼神犀利,哥洛佛低头沉思,就连科恩也面露哀色。

    “不是你的错,燕妮,”半晌之后,泰尔斯才调整好自己,摇头道:“是这药秤太旧了,配不上你。”

    “但你确实值得更好的。”

    但燕妮依旧不为所动,她警惕地盯着泰尔斯,眼里的倔强未曾稍减。

    泰尔斯看着她现在的样子,想起过去,心中百感交集。

    他无力地咧开嘴角,绽放一个脆弱的笑容:

    “好姑娘燕妮。”

    好姑娘燕妮。

    那一个瞬间,燕妮愣住了。

    她呆滞地望着泰尔斯不无痛苦的眼眸,错愕许久。

    好姑娘燕妮。

    这个称呼……

    很久很久以前——当她还是个姑娘时——的一段记忆突兀涌来。

    【拿好了,黑发小子,这是伤寒药,记得,小孩子只能按一半的剂量用……】

    【谢谢你,这下科莉亚就能好起来了,喏,这些钱够了吗?】

    【唉,不够,药剂涨价了……没关系,我再补一点,把账目填上,希望格罗夫先生不要发现。】

    【别担心,你不是说红坊街的有钱人多嘛,我去那里碰碰运气,说不准能讨到钱还给你……如果老板打你,我就去砸了他的宝贝招牌!】

    【但那是血瓶帮的地盘……好了你快走吧,不然他真要发现了——诶等等,这些是剩余的衣物,拿去吧,这个冬天很冷……】

    【谢,谢谢你,辛提他们会很高兴的。那我走了——嘿,好姑娘燕妮!】

    【我说了别那么叫我!你还有什么事?】

    【你知道吗,像你这样的好姑娘一定会幸福的!】

    【噗嗤——东西就这么多,你再讨好也没有了!】

    【不,我是说真的,我会让整个下城区的人都知道,这里有个好姑娘燕妮!好男人们会争着抢着来娶你!】

    【噗嗤,哈哈哈哈,好了,赶紧滚吧,油嘴滑舌的小子!】

    “相信我,像你这样的姑娘,”泰尔斯扭过头,感慨地道:

    “好男人们会争着抢着来娶你。”

    燕妮愣愣地注视着眼前的少年。

    泰尔斯深吸一口气,声音微颤:

    “但是……抱歉,可能他们也不过是,面包换裙子罢了。”

    燕妮和少年双双站在药铺里,默默对面。

    终于,不知多久之后,燕妮的眼神变得温柔起来。

    “也许吧,”燕妮粲然一笑:“但我早就明白了。”

    “这就够好了。”

    她轻声道:

    “油嘴滑舌的小子。”

    油嘴滑舌的小子。

    泰尔斯深吸一口气,低头按住自己的鼻梁。

    “是嘛。”

    泰尔斯揉搓着鼻梁,不自然地扭头转身,走入货架之间:

    “那么忘掉我的提议吧。”

    “好姑娘。”

    燕妮怔怔地看着泰尔斯转身的背影。

    她身后的格罗夫大出一口气,随后又被冷冷瞪着他的杀手莱约克吓了一大跳。

    这番闹剧过后,科恩低头沉思,哥洛佛则警惕地左看看右望望,一怕兄弟会突然翻脸不认人,二怕警戒官又正义感发作闹出幺蛾子。

    唯有莫里斯紧皱眉头,跟着王子走进货架。

    “你究竟想做什么?”

    听见身后的声音,泰尔斯抬起头来。

    想做什么?

    泰尔斯回过头,重新对上莫里斯目光的时候,他已经恢复了正常,变回那个自然而冷漠的王子。

    “如你所见,调戏妇女。”少年轻笑一声。

    但他的内心却没有这么平静。

    只觉得有一股不平的气息,在胸中翻滚激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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