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三四 行道迟迟(第1/2页)行行
如果这世还有另一个人能令得那两百人俯首听命,那也只有夏铮。
同样的,如果这世还有另一个人能让此刻那个糟乱纷烦的内城诸方闭嘴,那也只有夏铮。
夏铮回来的当日下午,就入殿觐见了赵眘。他是奉旨回京,当然要先呈南方两路监察奏报,并陈述这大半年治匪之绩。赵眘连日来听多了过年那些细枝末节,听他陈奏剿匪之事,反倒不觉厌烦,细细与他问答了有大半个时辰。末了,问起他为何回来得这般晚——按理他腊月头几日便可出行,路按半个月算,最晚二十之前也该抵京,如今却已是腊月廿五了。
夏铮只说是路遇山匪,稍有麻烦,耽搁了几日,自嘲治匪一事实任重道远——他眼下自不会在赵眘面前说是遇了人行刺,只因——他暂时还未确定行刺者背后究竟是何人。赵眘却意不在此,只是嫌先前所谈太过严肃,不宜他立时以闲谈之态问出接下来的问题,才拉两句家常。如今却可以问了。
“夏卿对近日禁城议论之事,是何看法?”他状似随意,抛出一句。
禁城议论之事很多,可夏铮自然知道,眼下朝朝下众说最纷纷的,当属夏琰携禁军符令失踪一事,他自己本前任殿前司长,一回来便已听说,固深忧夏琰去向,担心面前这位圣或多要追究,面却不可现出一丝半毫来。
当然,也绝不可装傻。“若陛下是指君黎逾日未归之事,臣以为,此事可静观其变。”他说得不动声色。
“怎么个静观其变法?”
“君黎师从朱雀大人,他二人原是江湖中人,在这内城协以防务,但本身并无官衔,故此,偶发江湖习气,不遵官场规矩,陛下一向知道,也一向宽允。朱大人身殉,君黎想必——想必心中十分悲痛,欲求报仇,旁的行事便失了分寸。好在禁军无损——江湖人多重实而轻形,或许在他看来,禁军是为‘实’,兵符是为‘形’,故此认为只先归了‘实’是紧要,而以‘形’为其次。臣所言静观其变,是认为,只要假以时日,待他悲痛稍减,必能自省,当负荆归来。当下却不必过分担忧。”
赵眘冷笑一声:“好一个‘重实而轻形’——此符之重,何人不晓,偏他看轻?要朕、要这禁城数万人之众为他一己之轻‘静观其变’,他可真是好大的面子!”
夏铮听这话头不对,慌忙跪下叩首:“陛下息怒。”
赵眘看着他,却忽笑道:“你这么为他说话,倒让朕想起前些日子一个流言,说是——说是这君黎原是你的私生子。——该不会是真的吧?”
夏铮保持着叩首的姿势,没有动。
“怎么不回话?”赵眘敛了笑,皱起眉头来。
夏铮又默一会儿,方道:“臣不敢欺君。”
“嚯,”赵眘倒当真有点吃惊,“还真是?”
他四周看了看,挥手把看得见的几个内侍都遣远了去,才凑下身,满有兴趣地道:“这可奇了,你夏铮不是自诩顶顶正派,从来看不起人家里里外外的,你说说,你怎么也搞私生子那一套?”
“回禀陛下,”夏铮道,“君黎——的确是臣下亲子不错,但并非私生子。只是幼时不得已,送去出家,如今种种因由,不得相认,才——才令得坊间传出私生一说,有污圣听,实臣下之过。”
“哦,这么回事。”赵眘思忖了下道,“那总之还是你儿子。——是你的就好办。”
夏铮不知他此言何意,正要抬头看,只听他接着道:“既然如此,你这个年就别过了——这年节假也当作没有——做儿子的不在,你当老子的顶着也不算枉了。”
“陛下的意思是,要我——”
赵眘挥动双手,“你今日方回,是不知这些日子有多少人围着朕说,该要治他的罪。他这等目无法纲之徒,治罪是应该的,但朕总还想着,他总是要回来的,若立时下了旨拿他,他反而潜逃而去,再不敢回来,禁军兵符就当真丢失了,朕也便真成了个笑话。此事可大可小,看在他师父朱雀的份,如今再多看在你的份,只要有一天他将东西交回来,没什么别的过错,可以揭过不提。但那些人嗡嗡烦躁,实在难缠,而且,有一事确是不假——内城防务,从不可轻忽,规矩也实不可废,朕这些天总在想,该如何解决——张庭比邵宣也低了半阶,提他起来自是不妥;可若提了邵宣也,他这人不擅与多方交道,恐怕不服的人更多。另找个人来?那恐就更乱。可巧你就回来了——当了这么多年殿前司长,这大内你比谁都熟,规矩也比谁都明白,你来朕倒是放心。况你原是张庭司,升迁了走的,这回还当他的司,应该没人不服?侍卫司那里倒是好办,邵宣也从来不多话,想来不会与你为难。这么一想——也只有你能堵他们的嘴了。”
赵眘说着,逼视夏铮:“此也是为朕救急——你如实不情愿,朕也不逼你。”
话是这般讲,不过此间如何还有不情愿之说,况且赵眘言下之意,这是给他救急,亦是给君黎救急,夏铮如何还能拒绝,当下连忙承应下来。
“不过朕耐心也有限,”赵眘还是道,“而且年节之后,你总须返去梅州任——如果君黎当真一去不回,这事必不可能一直拖下去,真到了那地步,恐怕谁的面子都保不住他。你最好是想办法找他回来。回来了,交还该交还的,什么都好说。否则闹大了,你也好不了——听明白了吗?”
夏铮只能道:“是,臣自当竭尽所能。”——
沈凤鸣赶到夏家庄时,天已黄昏。
半个月来围得铁桶似的夏家庄少有地安宁了下来。兵士看起来已撤走了一大半,但沈凤鸣从门口走到庄子里,一路还是能看到不少留守在此的。他心中大略明白:这些是夏铮昔日亲卫,虽愿听令于他,可以禁军两百人之众留在外城,保护一个非皇亲国戚的庄子,仍然是大大的口实。眼下东水盟的威胁仍在,庄中十分空虚,全部撤走自然也绝非策,故此夏铮大概是作了折中,仅留下三十左右人手,其余的遣回殿前司队中,也算说得过去。人手虽大大不够,但以他一庄之主安然归来坐镇于是之威名,东水盟想必暂时不敢有所动作。
沈凤鸣此时当然还不知夏铮即将要成了继朱雀之后,张庭、邵宣也的顶头司。此事尚未明旨,夏铮料想要在明日,在此之前自也并不会与任何人说起。方回临安,庄中事务众多,他还是不得不让沈凤鸣等了一会儿。程方愈在今日庄禁令方除时便已急急告辞去往青龙谷了,赶忙请来的郎中还在会诊夏琛的伤情变化,而关于不在临安这段时日——尤其是近日未曾得了详报的诸事,夏铮还在听人一一细说。
庄中如此千头万绪的时分,竟然连年节假都一日难有,旨意一至只怕立时要去大内挑起差事,而还有自己途中所遇刺客之来路,夏琰与青龙谷两方之安危,无一不是他心中牵系,此时的夏铮,实不可谓不焦心万端,殚精竭虑。
送走了郎中,他才来到偏厅,向沈凤鸣告了久等,遣开下人,颇为沉重地坐下,叹了口气。
“今日请沈公子过来,有好几件事想请教。”夏铮开口便道,“原该多谢公子从建康将君超护送回来,又一直为他奔忙,可眼下我这里千头万绪,实心烦意乱,也……也便不与公子多客气了。”
“庄主还是客气了。”沈凤鸣道,“凤鸣愧负难当,庄主有什么话但问便是。”
“我听人说了这次建康之事,大致情形我都晓得了,不过有些细处,恐怕只你和方愈最为清楚。方愈走得急,我也来不及问太多,想请教二事——一是,夕阳兄这次不幸遭人毒手,依方愈所说,确然是与……自己人有关?”
沈凤鸣点了点头:“可惜我们不曾提早发觉夏钦他们父子两个另有所谋。此事应该是这样:早在建康之会前,曲重生就对夏钦动之以情,诱之以利,与他结了同盟。早前庄主将庄高手带走了一部分,剩下的虽然仍有几位,但多嫌年轻,与君超相处虽然好些,但若论话语资历便不够,能担得住分量的便只有万前辈一人,他又是旧年江下盟的知情者,所以曲重生那面一定早就计划要除掉他。君超自不必说。如若他们二人遇害,庄人心必不定,夏钦若然出面,便能顺理成章揽下重任,实际就成为曲重生之傀儡。夏家庄这个障碍若不存在,东水盟无论是想推行什么样盟约,都少了极大的约束。”
“江下盟的事情……父亲大人当初的确与我交待得甚少,我此前也实未当一回事。”夏铮垂首,“我只知父亲有一阵常居建康,似乎便是为了此盟,但少时无心,便从未多加了解。父亲为人慷慨、仗义,只是有一项——太过嫉恶如仇,故此偏执,家姊当年嫁去了青龙教,他视那教为异类,竟就要与她断了父女。最后几年,他腿旧疾发作,渐渐不良于行,脾气越发怪异起来,有时十分不近人情,我心中对他既敬又怕,其实话少,即使有什么疑问,也未敢开口尽提,印象中,只有一次谈及了江下盟,父亲只说,身在临都,最有感触,所谓北定中原之愿其实日已远矣,江下盟之存或只是一腔一厢情愿之热血,想来已不久长,不提也罢。他故去后,夏家庄只得到过一次江下盟的消息,是某年盟主曲慆临过世,养子曲重生接任,写了信来,说要改名‘东水盟’,发愿要与江南正道各派为此盟勠力同心。但应者寥寥——想来也是。即便是我,昔‘江下双雄’之一的亲子,也对此盟几无了解,只顾自家琐事繁忙,以京中要务为借口随便回了几句推脱之语,其他各家是何反应可想而知。父亲的话不错,此盟之存,理不长久。那之后果然再没什么声息。”
“却没想到这曲重生是个狠角儿?”沈凤鸣接话道,“几年没动静,忽然动个大的,想来是布局了许久。”
夏铮却摇了摇头:“我听说东水盟的消息之后,思来想去,总觉得有些不对。方才我找出了当年曲重生写的那封信来看。那信里字字恳切,似发真心,与今日如此狠辣行事之曲重生,好像……好像不是一个人似的。”
“毕竟过了这么多年,也许当年他确实发自真心,可却得了这江湖如此蔑视,于是便暗下决心,定要这江湖不得不对他刮目相看。”
“或许如此吧。”夏铮叹道,“此事先不提了,还有一事,就是那个袭击了君超的凶手。我听说——当时你虽不在君超身边,但也曾与一似乎是凶手同党者交手——可知道他们来历?”
“自是东水盟派来的,有何疑问?”
“我的意思是,他们的路数。”夏铮盯着他看,“是这江南成名的人物,还是——东水盟雇来的杀手?”
“据我所知,应该是东水盟自己养的死士——他们不在明面活动,只听东水盟主之令行动。”
“你怎么知道的?”
沈凤鸣犹豫了下:“……与我动手那个人,曾经接近过君超,我跟踪过他,听见他与曲重生说过几句话。”
“也就是说——这事应该与黑竹会没关系?”
“黑竹会?”沈凤鸣微微诧异,“庄主怎会想到与黑竹有关?”
夏铮稍稍默然,随即沉声:“我自梅州返京路,曾遇黑竹的人行刺。我当对沈公子你绝无怀疑,我想也断不可能是君黎的意思,但若黑竹对我下手,此事终是要请你查证明白,予个说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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