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早点(第1/1页)国潮1980

    建国路是大一路东向的终点站,往前走不远就是304路的车站。

    宁卫民在这里下车的时候,天色已经大亮了。

    街上的人和车已经相当多了,让马路变得非常热闹。

    此时最让宁卫民感动的。

    除了气温开始转暖,耳边听到了“铃铃铃”清脆悦耳的自行车铃响之外。

    那就是炸油饼和豆浆的香味在空中飘荡,一个劲往人的鼻子里钻了。

    车站不远处的早点铺已经开门了,不少住在附近的人都端着钢种锅来买早点。

    这时候可没有打包盒,带这种锅来,锅里打豆浆,锅盖反过来正好盛油饼。

    等拿到家去吃,还是热乎乎的,也挺方便。

    而这种早点铺,也是这个年代京城街面上最典型的便民饮食店。

    优点是价廉物美,特别实惠,缺陷就是经营品种相对单调。

    早上卖的早餐还算丰富点。

    至少有油饼儿、椒盐火烧、芝麻酱烧饼、糖耳朵和豆浆、棒子面儿粥可供选择。

    中午和下午那就简单极了。

    也就卖点炸排叉、炸丸子和烧饼、火烧的。

    不过也得说,再往东走,除了工厂就是农田了。

    所以用“过了这村儿就再没有这个店”来形容这个早点铺的重要性,一点不为过。

    尤其从宁卫民较为特殊的工作性质出发。

    不但要保证充足的体力,甚至直到下午收工,他都不会再有什么机会和胃口吃喝。

    那就更不容错过此处,必须得在这儿先吃饱喝足才行。

    因此他的吃法儿也就比较特别,通常都会选择最为豪华的套餐组合。

    也就是康老爷子教给他的,老辈儿京城人喜爱的特殊吃法——火烧夹油饼!

    或许有人会觉得两种面食夹在一起吃挺怪的。

    觉得能好吃吗?这不成了相声中说的大饼卷馒头了,傻不傻啊?

    其实这么想的人才是少见多怪呢。

    别处不说,至少沪海也有异曲同工的吃法,那就是大饼夹油条。

    想想吧,南北两地口味不同。

    偏偏这两个一线城市的人却在这方面吃法趋同,总不能脑回路都有问题吧?

    这么吃,自然就有这么吃的道理。

    什么道理啊?

    嗨,油饼解馋,火烧顶时候。

    把两样吃食夹在一起,实在是最过瘾也最省钱省粮票的吃法。

    这火烧要二两粮票五分钱,油饼一两粮票七分钱。

    这么一套真正的花销不过三两粮票,一毛二分钱。

    真要吃的话,买的时候都不用细说,直接招呼“来一套”,卖早点的就能明白。

    这也算是一种年代特色。

    至于具体的吃法,说来跟洋快餐的汉堡包颇为类似。

    就是把刚出炉的火烧掰开,再将刚出锅的热油饼夹在中间。

    味道好不好,是根本不用怀疑的。

    要知道,火烧原本外表酥脆,里面松软。

    一夹上色泽金黄油饼后,口感就升华为脆——嫩——脆。

    火烧吸走油饼部分油脂,不但使得这套美食不再油腻,而且火烧的椒盐味儿中又增添了油饼的香气,味道那叫一个绝。

    最后呢,最好还得在油饼里配上点咸菜,再来碗热乎乎的加了糖的豆浆搭配着,那才叫“得”呢。

    以宁卫民来说,初尝第一次就爱上了这种吃法。

    而他也更喜欢用较为文艺的抒情方式来描述自己体验。

    那就是——

    “外表坚强,内心柔软的椒盐火烧,用自己刚出炉的身躯紧紧拥抱住曾受过炼狱煎炸的油饼,用自己绵柔的内心吸走油饼多余的油滑。”

    “油饼呢,表面上抗拒火烧拥抱,其实却欲火焚身,恨不得身体的每一处都能与火烧紧紧依靠。”

    “油饼尽量的不去影响火烧的淳朴本质,却最终与之互相补充、交融成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的整体。”

    “像这种天真少女与回头浪子的组合,真是让人在短短的一顿早餐内便体会到了偶像剧的无上心法,大彻大悟啊!”

    当然,除了火烧夹普通油饼的吃法,还有火烧加糖油饼的吃法,味道也是极其好的。

    热着吃,是又酥又脆。

    凉着吃,是又糯又甜。

    所以现在的宁卫民,通常早上都会是或甜或咸来上“一套”,外加一碗“糖浆”。

    这足可以保证相当长的时间,他的肚子都不会饿了。

    …………

    大概是早上七点左右,宁卫民完成了最后徒步的一公里,终于到达了东郊垃圾场。

    这里是位于未来的东三环和东四环之间的地带,一片足有好几千平方米的荒凉开阔地。

    放眼看去,附近就连低矮的民房都没有几间,只有农田和沟壑纵横的土沟。

    而垃圾场里,除了一个个如小山一样连绵的垃圾堆,就是几十棵参差不齐的树木穿插在其中。

    由于当年条件有限,环保意识欠缺。

    京城的垃圾场,全是露天的。

    没有现代化的焚烧填埋方式,没有任何防渗、防溢流措施。

    只采用这种简易的混合堆积法。

    使垃圾借助太阳热能升温发酵,以期达到灭菌、灭杀虫卵等目的。

    以至于离着这里大老远,一股臭味就能迎面扑来,连附近的村民都不原意接近这里。

    但反过来讲,也正因为经常可以见到大卡车在此倾倒垃圾,不仅白天来,晚上也有。

    而那些车又几乎都是来自附近工厂的,这里可供开采的资源才会特别丰富。

    别看国家有规定,生产中的废旧金属,工厂必须运到国家规定的物资回收站去。

    可工厂又不是自家的,工人们哪儿能那么尽心尽责,一丝不苟的执行规章制度啊?

    于是便经常会有一些的铜铁铅铝,因为工人的“粗心大意”,混杂在车间的日常垃圾里,被倾泻到此处。

    这就使得东郊垃圾场,成为了全京城所有垃圾场里最璀璨的明珠,是一处毫无争议的“富矿”。

    而这样的“矿”,给宁卫民带来的是苦乐并存。

    一方面,他庆幸自己找到了一个真正能发财的地方。

    而另一方面,这样的财也不是那么好发的。

    别的不说,就说这里臭气熏天的程度,比城里的垃圾桶要提高好几个层次。

    简直能把人熏得吃不下饭去,直到现在他也不能适应。

    于是,即便到了“矿”上,他也不能直接扑上去猛干,必须先得做好一系列的准备才好上岗。

    因为如果从危害健康,有坑你传染疾病的角度来说,他从事的也是一种具有危险性的工种。

    宁卫轻车熟路地下到了垃圾场旁边的一条深可至胸的沟里。

    在沟里,他先从自己的衣服里掏摸出了一个口罩和一个游泳镜戴上。

    然后就打开了带来的那个帆布旅行包。

    依次拿出了一套脏衣裤,一个破草帽儿,还有一双脏破的五眼棉鞋。

    当他把这身衣服套在身上,鞋换上,草帽顶在脑袋上之后。

    又从包里再抄出一个二齿铁钩拿在手里。

    等到最后再背上一条麻袋,手提大包,从沟里重新走出来。

    他已经彻底变成了一个极为专业的“破烂专业户”了。

    这副打扮,对卫生的防护准备周到是一方面。

    关键是只要他不开口,哪怕任何一个熟人站在他的眼前,也认不出他是宁卫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