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拖以待变(第1/1页)帝国星穹

    时光匆匆而过,转眼之间,已是道统三年夏至。

    砰!

    一声脆响之后,地面上又多了一堆碎瓷。

    九江郡浔阳城外匡庐之上大秦行在,这座才建成不到半年的宫殿正殿之中,所有的宫女侍者都噤若寒蝉,看着自称天子的嬴祝在那里发泄怒气。

    就在前日,嬴祝的一位宠妾就因为受其怒火牵连,被嬴祝亲手以白绫缢死。

    始皇帝之时,九江郡地域广大,所辖面积几乎相当于半个故楚国。但后来连续拆分,先后变成了数郡,到如今面积只有原先的三分之一不到,治所也从寿春移到了浔阳。倒是人口,随着这两百年的发展,比之当年多了十倍。因此,嬴祝在举兵之后,立刻就夺取了九江郡,并将此视为自己的根基之地。

    九江郡的富饶也确实回报了他,他招募了一支足有十万人的部队这还是在数次战斗失利受损的情形下,仍然能够保持的兵力。他建起了位于浔阳的行宫与匡庐的行在因为此地风景绝美气候宜人,故此有人称这行在为“美庐”,这也在了他夏日避暑之所。

    只不过住入这美庐之后,他的气运似乎也到了极致,接下来就是连绵不绝的坏消息。

    去年破坏科举之事失败,这是他意料之中的事情,毕竟他再无能也不会将希望完全寄托在几个文士书生身上,他只不过借此机会大肆攻讦北方的僭主,同时也在南方弄了一场科举罢了当然,这场科举考的内容是妥协的结果,以儒家为主,在录取之时还特别参考了颖川陈氏带来的九品官人制,即所有的考生都按照出身世系定品,依据各自品秩不同进行加分,比如上上品出身者在科举判分之时,只要上榜,名次必然靠前,而下下品者哪怕上榜,名次也只能排在未尾。事实上,嬴祝的第一次科举一共有五百人上榜,比起赵和多录用二百人,但这五百人中,出身上三品者占据三百人,中三品者占据一百五十人,而下三品者只有五十人。

    无论如何,嬴祝这也算是向改革迈出了一步,他觉得自己这套办法,既可以吸纳人才,又可以安抚世家,算得上两全其美了。但世上之事,想要两全其美者,多是两不讨好、两头受气。在公布结果之后,上三品者不满,觉得他们与那些低门陋士同场参考,原本就是一种羞辱,中三品者不满,觉得自己只有区区一百五十个名额实在寒碜,而下三品者更不满,因为他们的五十个名额不仅少,其中还有一些间接落入到中三品手中。至于那些连品秩都没有的寒门子弟,则是更为不满

    然后录取之后的后续,也出了问题。五百名“人才”,自然要选官、授官。下三品出身的且不必说,上三品出身的都希望能够留在浔阳,留在嬴祝身边,担当那些升迁快、事务少、待遇高的官职中三品者倒没有这样的奢望,但他们觉得以自己的出身能力,怎么着也得到地方上担任一两千石的方位大员,主政一方下三品者虽没有提出如此要求,可既然中了科举,起步至少就得给一个令、尉之类的地方实职吧。可是嬴祝地盘有限官职有限,这些有限的地盘与官位,还早就被九姓十一家的人占据,一时之间,哪里腾得出这么多的空位置安排他们?于是乎,无论是上三品中三品还是下三品,皆是对此不满。而那些没有品秩加分的寒门,其不满就更不用提了。

    在南方科举结束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各方为此口诛笔伐,吵得不可开交。以至于连北边的赵和都看不过去了,他亲自在邸报上写了一句对此的评论:一场闹剧。

    让嬴祝烦躁的事情,远不仅此一件。

    他原本以为自己登高一呼,树起嬴氏宗室、大秦正统的大旗之后,天下诸侯,定然纷纷响应,一个个来投靠他。但结果却让他极为失望,最初之时天下诸侯大多数还是观望,但对他派去的使者都算客气恭敬,可在曾灿突袭襄阳,将他北伐的势头止住之后,这些诸侯的态度立刻发生了根本变化,一个个将他派出的使者“礼送出境”,甚至干脆捆了献与咸阳。就连他派往吴郡的使者,也是被他视为支柱的董伯予,也在吴郡吃了冷落,最后只能无功而返。原本他准备以军势胁迫吴郡,也因为襄阳城曾灿的威胁而不得不暂时中止。所以,他这个自称正统的大秦皇帝,莫看宫殿行在什么的都起来了,但实际上能够发号施令的地方,还只是区区数郡之地罢了。

    这可不是大秦初分天下三十六郡时的郡,如今他的数郡之地加起来,还没有当初的九江郡大。

    不过此时让嬴祝愤怒的消息,并不是他治下之地又出了什么问题,而是北方邸报上的一则消息。

    经过一年有余的努力,大秦第一轮均田,在北方已告完成,而这完成第一年的夏粮征收,便取得巨大成果,预计将比北军之乱前增长两成。

    莫看这只是邸报上的一个预估数字,实际上肯定会有出入。但嬴祝明白,出入不会太大而这也意味着赵和凭借此前大秦一半左右的土地与六成人口,实现了粮食上的自给自足,甚至有可能积蓄下足够发动一次国战的余粮。

    嬴祝很清楚,单以军事力量而言,北方远胜过他的“正统大秦”,正统大秦之所以到现在还能存在,一来是因为河北、河东不稳,黄巾闹出了乱子,二则是因为历经混乱之后北方粮食不足,无法发动一场动员兵力超过十五万的大战。现在黄巾之乱已经被赵和剿抚并用镇压下去,再加上充足的粮食储备,接下来不是他就是蜀地,总有一方将要正对那位僭主的兵锋了。

    蜀地有蜀道天险,并不是一个好的目标,而他控制的九江郡,虽然也有长江天险,可是因为上游的襄阳和下游的广陵都落入赵和手中,长江天险已经不足为恃。而且这两年时间里,他跳得最高骂得最凶,赵和不打他还会打谁?

    想到这里,嬴祝面上就浮出狰狞之色,心中杀意大起。

    就在此时,殿外传来急促的脚步之声。

    此时殿中都是内侍与宫女,外臣等闲不得入内。嬴祝连忙收敛怒意,坐回位置之上,又用了几分力气,让自己面上浮起笑容。

    然后他便看到了董伯予。

    董伯予如今已是银须银发,若非面容仍然红润,他进来之后,瞥了一眼地上的碎瓷器,又看了看周围低头的内侍宫女,轻轻摆了摆手。

    内侍宫女们纷纷退下,片刻之后,殿中只余董伯予与嬴祝二人。

    “陛下纵有怒意,亦不该杀人泄愤。人主怒而杀人,臣仆怨而弃主。”

    “老师说的是,朕这几日做得过了。”面对董伯予的指责,嬴祝倒没有辩解,直接就承认了错误。

    “知过能改,善莫大焉。陛下闻谏则喜,从谏如流,有名主气象。”董伯予倒不是一昧指责嬴祝,若真如此,他与嬴祝也迟早会反目。因此,他恭敬地拱了拱手,向嬴祝行了一礼,还夸了对方两句。

    嬴祝摆了摆手:“老师何必赞我,若无权臣,又值太平之时,我确实是守成之主,但如今这局面”

    “事尚有可为,陛下还不必灰心丧气。”董伯予道。

    “还有什么可为?”嬴祝惨然一笑,“敌强我弱,局势明显,回天乏术啊。”

    “未必,僭主看似势大,但是隐忧重重,局势比我们好不到哪里去。”董伯予道。

    “老师早就说过了,但那些隐忧终究只是隐忧,若有时间,或许会发作,如今我们缺的便是时间啊。”

    “所以我们要拖时间。”董伯予沉声道:“臣请命北伐!”

    “北伐”二字一出,嬴祝愕然。

    “这是何意?”过了一会儿,嬴祝才问道。

    “陛下可知秦岭、淮河?”董伯予道。

    “自然知道。”

    “陛下可知秦岭淮河南北麦熟不同?”

    嬴祝哪里知道这样的细节,他皱着眉,等待董伯予的解释。

    原来秦岭、淮河乃是大秦南北分界之线,因为其北气候稍冷,故此这一线南北农作物成熟的时间有七至十五天的差距南方先熟,北方后熟。

    今年气候情形一般,但因为北方推行均田的缘故,粮食丰收在望,若北方积蓄了充足的粮食,必然会发动南征。董伯予的意见,就是利用南北方七到十五天的粮食收获差,先抢收江南方粮食,然后紧接着北伐,以此来耽搁北方收获。这虽然不能完全破坏北方的农业生产,但足以给北方造成一定的损失。

    反正他们的目的,并不是真正北伐成功,而是以主动进攻来消耗北方的实力,好为自己拖延时间罢了。

    嬴祝听明白之后,眉头并没有因此放松。

    他深深看了董伯予一眼:“为将者谁,兵从何来?”

    “我为主帅,兵自然是世家大族的族兵。”董伯予道。

    “他们干?”嬴祝坐正身躯。

    “他们不傻,若是不干,就是坐以待毙,若是去做,则还可以拖以待变。”

    “变从何来,总须有变可以让他们看得到。”

    “西域。”董伯予双眼一闪。

    嬴祝猛然抬眉:“西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