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和买(第1/2页)铁血残明
庞雨站队站得惊天动地,至少这两日王大壮不敢下毒手,还得了个差事,心头一高兴起来,昨晚的劳累都一扫而空。
不过和买这差事到底如何办,他心中还没底,也只是昨晚听谷小武闲聊时听了一点,知道能捞些油水而已。
现在焦国柞在家养伤,衙门里面只有何仙崖相熟,准备去八字墙寻他,却发现何仙崖正在甬道对面。
他显然也听到了刚才庞雨的演讲,吃惊之余,何仙崖也发现庞雨脑子确实灵光不少,看庞雨的眼神跟刚才都大不一样。
庞雨兴冲冲的拉住何仙崖,经过片刻的认真学习,搞清楚了什么叫“和买”,为啥买东西不叫买,而要单独取个名字,就因为衙门买东西不走寻常路,买就得叫“和买”。
和买本来是公平交易的意思,但明朝税收奇怪,朱元璋把商人列为士农工商最后一位,地位说是最低,但又只收他们很轻的税,比如对于城镇中的门摊,上交朝廷的杂项里面门摊税是定额的,桐城县全县一年才可怜的四十两,简直跟没有收一样。
地方衙门与民间交道密切,商人赚多少钱他们都知道,地方上不可能呆板执行那么低的门摊税,却又没有朝廷律令为依据。
收必定是要收的,怎么收就只有衙门拍脑袋来定,除了收的现银之外,县衙里面有需要采办的,往往就要少给,当作变相的商铺税,这个就叫和买。
所以各房采购,基本能给到一半的银子就不错了,就这一半的银子,店家也是不容易拿到的。
何仙崖平日主要跟着焦国柞,也办过不少差事了,没有庞雨的新鲜感,见庞雨高兴的样子不由笑道:“二哥你还说你做大生意的,不过出去和买,就变成这副模样。”
庞雨哈哈笑道,“不积跬步何以至千里。”
何仙崖稍微躬身道:“那过几日花些银子找户房买张牌票,去乡里比较钱粮,那可比和买赚得多。”
“乡下怎比得城里。”
何仙崖低声道,“二哥你有所不知,乡下确实比不上城里,但咱们只是衙役,城里好点的店面都动不了,你以为都像周拥田一样客居的,遇到士绅乡官啥的,命都丢给人家。
还是乡里人老实,啥也不懂,咱们怎么收拾他都成。”
庞雨得了差事,一时不想考虑那么多,只催何仙崖出门办事,出门时发现周月如自己来了,还等在八字墙那里。
庞雨看到谷小武在大门探头探脑,想起此人好歹算是统一战线,昨晚对庞雨又颇为照顾。
于是也招呼谷小武一起同去。
谷小武知道有利可图,兴高采烈的便要跟来。
只听门里一声吼叫,“谷小武你想上哪里,去把房后落叶扫干净,留下一片打你十板,扫完就给老子滚去北峡关。”
正是王大壮的声音,谷小武脸色一黑,低头闷不做声的回去了。
“谷兄弟,帮不了你了。”
庞雨耸耸肩开始第一趟公差。
…身穿皂隶的青战袍,身后还带着女秘书大摇大摆走在街上,看到周围人等竞相躲避,庞雨心头那种得意难以言说,他前世是有钱,但心中有时也羡慕当官的,如今这衙役虽小,却也代表着官府权力。
两天前收拾周掌柜的时候,何仙崖可谓穷凶极恶,现在跟周月如一起办差,却完全看不出任何不自在,仿佛理应如此。
何仙崖是帮闲里面的精英,一说和买笔墨,就立刻接道:“桐城笔墨纸店,大小总共有六家,但有三家是士绅家中开的,叶家、刘家、方家,这三家不能去。
剩下南街的何记纸店和日盛记笔墨店,还有东街的周记…”庞雨咳嗽一声,何仙崖抬眼看看周月如,只见周月如一脸阴云,马上改口道:“但咱跟周家啥关系,那是不打不相识,现在都是一家人,咱们就只去南街。”
庞雨哎一声道:“这才对嘛,周家小姐在我这里帮闲,咱们就是利益共同体,不但不能去打搅周掌柜,连这笔和买,周月如也都要分钱的。”
周月如探头问道:“我真的有银子分?”
庞雨转头看她吓一跳道:“小心小心,口水都要出来了,一个女子家矜持一点,要注意形象,为一点银子就流口水,穷成那样了么。”
周月如白他一眼,“还不是你们害的,隔夜的米都没了。”
庞雨毫无同情心的道,“那你一会去砍价,砍得越狠,你就分得越多,砍得少了,就没买米的钱。”
周月如听了不停的咬着嘴唇,不知在想些什么。
说话间,三人径自去了南街的何记纸店和日盛记笔墨店,快要到何记纸店的时候,何仙崖叫两人加快速度。
果然何记纸店的小二一看他们方向,感觉衙役是奔自己这店过来,赶紧便去拿门板要封门。
庞雨哪能让他那么容易逃脱,正要加速时,身边人影一晃,已经超过了庞雨,仔细看去竟然是周月如。
周月如就像一只发疯的雌虎,对着那门板就硬撞过去,小二一声惨叫,被门板压着摔在地上,跟着周月如又摔在门板上,压得那小二连声求饶。
周月如在门板上滚了一圈爬起来,披头散发的径直奔到柜台后一把抓住掌柜,“掌柜的,衙门买…和买。”
掌柜被这女子惊吓不轻,又从未见过女帮闲,这个场面颇有点超出他的想象力,张着嘴巴不知说什么才好。
庞雨两人此时才赶到,正好见了这番景象,何仙崖喘气低声道:“我说二哥,这女子帮闲都是埋没了她,你今日要是给她十两银子,怕是能把这小二杀了。”
庞雨赞同道,“你别看她在衙门里面哭哭啼啼的,若不是衙门威武,怕是没几人拿的住这女子,你是没见当日还想拿棒子打我呢。”
两人来到铺中,把牌票拿出,对着那惊魂未定的掌柜道:“呈文纸五刀,中墨一斤五两!”
掌柜愁眉苦脸的缓一口气,“几位稍待。”
刑房买的呈文纸七刀,阴阳买呈文纸三刀,总共十刀,呈文纸价格较贵,市价三两五钱,中墨三斤,市价是一两三钱,他们当然不在一家买齐,而是一家买一半,把衙门的票一拿出来,何家纸店只得乖乖的备货。
等把货备好,何仙崖上去仔细验看,还不等何仙崖开口,周月如便上去挑了一堆的毛病,她干这和买一学就会,不断挑些毛边虫洞的压价。
那掌柜原本想用次品蒙混,也被周月如识破,她家里就是开纸店的,纸张笔墨都有,对各种品相说得明明白白。
这样又杀到另外一家如法炮制。
最终算下来,按市价本来是四两八钱,刑房就只给了二两四钱银子,王大壮过手就扣掉了四钱,就剩下二两。
庞雨几人总要赚点,总之必须按最次品结算,何仙崖和周月如直接杀价到了一两,两家店子自然是亏了,店家末了还得给三人各五分银子孝敬,否则这些衙役还不会满意,直接给货品定个“不中程”的品相,更多的银子都要赔出去,以后更不知闹出多少麻烦来。
庞雨见好就收,并不欺压过甚,按何仙崖所说,城里不比乡下,不说人多眼杂影响不好,就说商人的油滑和见多识广,就不是乡下人能比,万一惹急了闹出啥事儿来,最先顶罪的就是衙役了,所以多年下来,衙役和商家总会找到中间的平衡点。
庞雨第一次出差办事,虽然三人总共只捞到一两多银子,但事情办好了,积累了经验教训。
鉴于周月如的出色表现,庞雨当场便给她分了三钱银子,这女子满面红光,细细收了放在钱囊中。
待几人回到衙门,早上庞傻子那篇吹捧县丞的雄文,早已作为爆炸新闻传遍各房各班,好些人都主动跟庞雨打招呼,眼神中带着同志般的温暖。
送纸笔到刑房和阴阳房时,刑房里面只有三个人在,昨天刑房超过一半人被打板子,本来也没剩几个,刑房昨天遭受重创,司吏众叛亲离。
房中气氛压抑,两个书手抬头看看庞雨又埋下头去,既不打招呼也不来交接物品,司吏只得自己起身过来,连面对庞雨都赔着小心。
送完刑房的东西,还有三刀呈文纸要送给阴阳官。
阴阳的办事房在大堂东侧,典史衙署的旁边,总共只有三个开间,平时值房就阴阳官和一个小厮,他带的十几个阴阳生则在另外那两间屋中。
刚到门口,就见一名身穿青色直身中年人,美髯垂胸文质彬彬,他对庞雨笑眯眯的招呼道:“原来是皂班的庞小友。”
庞雨没料到他这么客气,县里的阴阳、医官和教谕都算杂官,但主要从事技术岗位,平日间与衙门关联不多,大概属于专业技术序列的事业编制。
因为这几个杂官相对独立,行政长官一般也不多管他们,但他们毕竟是个官,在衙门里面的下人面前还是有官架子的,所以庞雨也明白,阴阳官这副笑脸不是讨好自己,只是对自己今日的表现感兴趣而已。
“见过大人。”
阴阳对庞雨招招手,示意他过去坐下,庞雨过去先放了东西,等到坐下才发现屋中还有一人,仔细一看竟然是县丞的幕友。
果然如谷小武所说,早堂时这幕友一直就站在县丞侧后,庞雨发现县丞好几次作决定前都跟此人商量,显然是县丞的心腹之人。
庞雨屁股刚沾到椅子,见到此人立即触电一样弹起来,“小人庞雨见过先生。”
余幕友摆手道:“不用多礼,余某非官非吏,来谭大人这里也是个客,我们都不客气。”
阴阳就是谭大人,他笑着对庞雨道:“我与余兄都喜庄老之学,有闲时候便坐在一起探讨一番。”
余幕友笑道:“谭大人所擅不止庄老之学,余某是来讨教,不是探讨。”
“余兄说笑了,我所学不过是些杂学,学得再多也是无用,总是比不得县丞大人科举正途。”
阴阳官说完又转向庞雨道:“先前之时亦见过庞小友几次,谭某也不妨直说,当时庞小友双目呆滞言语不畅,但今日再见,庞小弟眼神清明双目灵动,今日早上那一番话,谭某恰逢其会也是旁听了,条理是甚为清晰的。”
庞雨见幕友在侧,乘机继续站队道,“小人那是出于义愤,因为都是实话,是以脑子一时便灵活了,自然说得顺畅,莽撞之处,两位先生不要笑话才是。”
阴阳官摇头笑道:“庞小友这造化,足可令人感叹天地造物之神奇。”
余幕友此时插话道:“论庞小友此事,余某也听闻了,说庞小友前些时日伤在头顶,只怕也有干系。
头为六阳之首,阳气凝聚之处,庞小友之前阴重而阳虚,阳气不行于头则眼神不聚,此间得了个机缘,全身阳气贯通,眼神自然清澈如新,才有如今的庞小友。”
阴阳官道:“庞小弟有如此奇遇,日后有大的福报也说不准。”
庞雨听得一头雾水,但好像听着又有些道理,想想后勉强接道:“确如二位先生所言,头上阳气汇聚开了窍,是个奇遇不假,但小人现在也是诚惶诚恐,古人说兴一利必生一弊,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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