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活了(第1/1页)飨桑
增福财神、文星神、子孙娘娘,除了那位赵大人点名要的这几幅,观音菩萨、注生娘娘、吕洞宾这些也都是老人家喜欢的,想必那宫中那位老太后应该也爱这些。至于那义薄云天的关云长,魔家四将什么的还是算了,老人家不见得会喜欢,再吓坏了什么公主皇孙的,自己和爹的麻烦可就大了。
江滨将改好的画作反复斟酌,左挑右挑,最终选定了十几张他认为合适的。他嘟起嘴巴,伸手挠了挠脑门:要是能再多一些就好了,这些画若是被那张公公看重,定然会付重金,那么别说这个年下了,就是明年一整年也是够用的了。再进一步,若真有哪张年画真的入了老太后的法眼,爹以后就不用为生计发愁了,被太后看上的画,难道还怕卖不出去吗?
江滨托起下巴,眼睛被桌上的油灯映得晶亮,他想起,还有一张年画来着,那画中人是个慈眉善目眯着眼睛笑的老婆婆,手里拿着写着吉祥话的横幅,看起来很是喜庆。他依稀记得这张画是他们父子俩游历扬州时在一个店铺中发现的,铺子的掌柜也说不清楚那老太太到底是何人,只说应该是哪路神仙,保佑家中来年平安喜乐的。
江滨又将桌上的年画审视了一遍,没错,他记得爹回来后也画过这个老婆婆,只是,那老人家原本面善的模样被他画得有些严肃,更没有将她苍老的脸上的童稚画出来。所以,他改无可改后,便将爹画得那张画撕了,自己按照记忆中老婆婆的样子重新做了一幅。
他对那幅画很满意的,觉得它比扬州的那幅还要好一些,神态灵动得多,尤其是那双眼睛,明明应该写满了风霜,可是偏里面却透着童真,就像这老太太身体里面住着个半大的孩子。
“看来那画是别人买走了。”江滨想了一会儿,终于还是重新铺好了纸,将需要的颜料一字摆开,重新作起画来。
发髻、衣饰、体态、神情连她穿得那双黑色的窄头鞋子他都记得清清楚楚,所以画起来一点都不费功夫。要成为一个好的画师,良好的记忆力也是不可或缺的,江滨很有自信,他能再做出一幅一模一样的画来,绝不会和第一幅有半点差池。
油灯的火苗晃了晃,刚画好的那两只眼睛似乎动了一下,好像在笑。
江滨一愣,笔尖差点点了下去,好在他及时控制住了自己,干笑了两声后,揉了揉眼睛。
“想什么呢?难道还以为你是张僧繇,画龙点睛,龙就乘云上天了?”他不再多想,只认真继续画下去,在连连的哈欠声中,终于将那副画完成了。
“好了。”
江滨捏着年画的两角将它竖在自己面前,他很满意,因为他看着那画中人,便觉得她也在望着他,甚至马上要从那画中走出来了一般。
“老人家,此次要借您一臂之力了,若是真能被太后相中,我父子二人从此能脱离贫苦,那我定将您的画像供奉起来,香火不断。”
话音未落,一个哈欠就没忍住从嘴边溜了出来,江滨觉得自己的眼皮上仿佛压着两块铁,异常沉重,他将画放下,头点了几点,脑中还想着要赶紧把这些画啊笔啊的送回爹的屋子,身体却已经不听使唤,脑袋一垂,压在胳膊上便沉沉睡去。
人困乏的时候会睡得格外香甜,所以,在听到有人叫自己名字的时候,江滨一时半会儿还不能从梦中醒来。在梦里,他拉着爹的手来到了皇宫,那里的人各个都生得好,他曾见那些画师们临摹过宫中人物的画像,没想真见着了,却发现这些人比画中还要美,锦衣罗缎,环佩叮咚,秀眉凤目,玉颊樱唇,就像天上仙女儿似的。
一群美人中间,端坐着一个老太太,长脸,皮肤白皙,比她周围那些年轻的女人还要白一些,嘴角有一颗黑痣,不怒自威。江滨知道那个人就是太后,所以便赶紧拉着江杉一齐跪下,三拜之后,口中哆哆嗦嗦叫着“太后万福”,便再也不敢抬起头来。
“你就是江滨?这些画都是你画的?”
他听到老太后的声音,一时间有些迷惘:她怎么知道这画是自己作的,这件事明明连爹都不知道的。可是在太后面前说谎,那可是掉脑袋的罪,比起江杉的面子,孰轻孰重,他心里还是明白的。
于是心一横,他把脑袋在地上磕了几磕,“太后恕罪,太后恕罪,这些画儿原是我作的,我爹完全不知,请太后要罚就罚我一人吧”
“江滨。”
“哎。”他应了一声,与此同时,却见地面上翻腾起一片白色的迷雾,就像海面滚滚的浪花。
“江滨。”
那个声音又唤了他一声,是梦吗?一定是的,现在,梦终于要醒了,睁开眼睛,他就会发现自己还坐在家中,这所有的种种,都从未发生过。
“江滨。”
江滨费尽了浑身的力气,才终于将眼睛睁开,他本以为自己眼睛看到的,会是一盏已经快要熄灭的油灯以及桌上那铺得满满当当的年画,可是他错了。他看到了一个老婆婆,头顶扎着两个用红绳捆住的双髻,身着一件富丽多彩的长衫,脚踩的那双黑色鞋子头儿尖尖,朝下方垂着。
是年画上的老婆婆,是他亲手画的那个老婆婆。只是现在,她不再是一副画了,她活了,她的身子悬浮在他的身体上方,和他之间隔着不到两尺的距离。
“江滨。”涂得鲜艳的嘴唇动了动,干瘪的嘴和热烈的红,并不相称,露出里面缺损的牙齿时,更让江滨忍不住打了个抖,差点叫出声来。
“你怎么活了?”他脱口而出,问出最想问的这句话。
老婆婆没有回答,江滨刚想再问,心头却忽然一动。他看到老婆婆的眉心处出现了一点红色,刚开始只有针尖那么大,但很快,就洇开了去,变成了一滴血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