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回 崇正殿百官朝赵祯 玉宸里众妃拥太后(第1/1页)辛夷传

    上回说到郭颢蓁欲学真宗时的旧事,在亭中斗词,于是笑说:“不如就以这亭外诸多花草为题,再将曲律做些阄纸,咱们抓阄。也不用规定时间,就摆上个香炉伴着咱们,充裕的很。谁想好谁去写,做好了由娘娘来判定高低,如何?”

    杨太后说:“亏你想得出来,只是高低却不用,趁着过节乐一乐,老身来瞧瞧就行了。”

    许氏赶忙道:“奴婢可写不来这些东西,岂不是要被笑话,还是跟着看热闹的好。”

    匀婉觉得她无礼,便拦着说:“不如女儿替你写了。”

    杨太后知她向来如此,只说:“无妨,就让老身来替你写,你只要占个份儿就行,别辜负了圣人的心思。”

    许氏赶忙谢过。

    颢蓁于是让惜墨下去备笔墨,另有芹香拿上来两个锦囊,里面便是花名,词牌。

    杨太后让许氏先抽,笑说:“老身先代你做完,再来瞧你们。年纪大了,跟你们争抢时间却是争不过的。”

    许氏听令,伸手到锦囊里,分别抽出《潇湘夜雨》的词牌,和水蓼花的阄。

    这时有内侍抬桌子上来,铺上纸砚,惜墨替众人研墨。

    郭颢蓁趁着空闲对亭子里的人讲:“本殿以官家不喜铺张,特意选些自己爱用的玩意儿来,犹可把玩,却不侈靡。”

    连溪芠笑说:“真是周到。”

    尚馥芝小声哼了一下,对杨婠道:“她就喜欢在别人面前显示自己多会揣测圣意。”

    杨婠拉扯她的手,叫她不要说话。

    郭颢蓁又说:“咱们今儿个用的,是王羲之说的‘绿沈漆镂管’狸毫笔,十分可爱,须知并非定要金宝雕琢才为贵。惜墨正在研的,是碧松烟墨,烧了松枝,加了香料,自有一股君子之香。装墨的青州石末砚,柳公权说用此砚‘墨易冷’,即是不发泡,不发泡则墨质均匀。等下写字,用不了元书纸,便用澄心堂的纸也是很好。”

    尚馥芝冷笑道:“圣人真是博古通今,不晓得的还只道圣人是要去做女博士呢。”

    郭颢蓁亦笑回:“魏甄后(相传为甄宓)说‘古之贤女,未有不览前史以观成败’,本殿不如妹妹自谦,已经知道自己不够贤德,当然不用读书了。”

    惜墨极会看眼色,郭颢蓁才说完,她就对杨太后回禀:“娘娘,墨已经研好了。”不给尚馥芝回嘴的机会。

    杨太后也就取了一支笔,对许氏说:“听闻你喜欢在观稼殿种稻,想是还念着宫外务农的日子,老身既要替你,便写你的心思好了。”

    随即挥笔写下:

    “两角孤云,去天一握,楚人倦旅三户。斜阳烟锁陌归路。声未尽,秦歌渐远,人已去,断壁残树。依稀似,章华苑囿,蕙圃如故。

    翛翛雨过,梧桐叶落,秋蓼花麓。稻香说丰年,紫阳回禄。端正好,鸲鹆嘴巧,新妇褥,嗔怨炊务。执花锄,深耕溉种,拔苗却耽误。”

    众人凑过来瞧,皆说:“娘娘这是用秦楚的萧条,暗示前朝落魄,再用今朝农家的安逸,衬出官家天下的祥和安定。以娘娘的身份,能写出这村中闲景,果然笔力过人。”

    苗匀婉读完,心中一惊,却也随声附和(注释较多,发在本章说和作者的话)。

    独许氏默然不语。

    杨太后因问:“怎么,你瞧来竟是不大喜欢。”

    许氏忙说不敢,又还是嘟囔道:“只是奴婢这样的人,一辈子也没想过前面这些忧愁事,娘娘要是写奴婢的心思,这就不大像了。”

    杨太后乐起来:“那倒是老身考虑不周了。”

    苗匀婉赶忙拉着许氏向杨太后赔不是,直说许氏不懂规矩。

    杨太后让她们起身,笑说:“老身并未生气,节日里就不要这么拘谨了。”

    匀婉拉许氏到一边,悄声道:“我瞧太后这词做的,竟是在骂章献娘娘,现在还不知道有没有人看出来,你就别多话了,等下讲给你听。”

    许氏赶忙闭嘴。

    郭颢蓁让众人一起来抓阄,匀婉亦上前去摸,打开来是《西河》,花是细叶寒兰。

    别人也都抓到,连溪芠是《贺圣朝》使君子,杨婠是《柳梢青》桔梗花,尚馥芝是《昭君怨》木芙蓉,俞馨最简单,是《渔歌子》雁来红。

    郭颢蓁自己拿到了《绮罗香》翠菊。

    瞧大家都好了,惜墨捧上香炉,将烧的通体赤红的碳块夹进去,再覆上一层香灰,又用竹签在灰上挑一些小孔,然后云母片叠在上面,最后将细选的鹅梨香饼放在云母片上。此谓“隔火焚香”,唯有如此方能令香味细腻悠远,徐徐散发。香灰不能多,多了令炭火熄灭,亦不能少,少了使云母碎化。

    延绵一缕白烟从香炉中升发,郭颢蓁便说:“本殿已经想好了,便由我先来吧。”遂走到桌边,写了起来。

    匀婉与许氏在最后面,不急着过去。许氏因问她,方才的《潇湘夜雨》是个怎么意思。

    匀婉把声音压的极小,说:“前半段是说得秦楚时候,虽是故事,但据说秦国灭楚,楚人恨中发愿:‘我楚国就算只剩三人,你秦国也会因我而亡。’看到这里,我还以为只是提个旧典故,不想最后那句深耕溉种,却是极有深意了。”

    许氏才要问,就听前面连溪芠笑了起来,叫说:“好词,好词!”

    两人只好走过去瞧,只见尚馥芝气得满面通红,杨婠似是憋笑,手上扶着她。再看颢蓁写下的竟是:

    后主遥期,桑田力尽,不如见国卿府①。农不如工,工不尽如商贾。弄机杼、绣刺回文,不如倚、市门②娼舞。可曾知、恶妇破家,破车踬马③乞寒骨。

    花亭今日晌午,十万罗绮织断,翠菊凝土。千里旗旌,挡不住东风鼓。宝舆香、玳瑁钩帘,紫阙殿、炉烟百亩。醉王卒,欺遍胡夷,扫天下寇虏。

    匀婉莞尔一笑,不做评论。

    许氏说:“圣人写的真有气势。”

    杨太后叹说:“老身就只看花亭后面的句子好了。”

    郭颢蓁道:“儿臣也是学着娘娘前面援引旧事的法子,怕是有些邯郸学步了。”

    连溪芠却有意问起:“妹妹才疏学浅,倒是有些不懂这里面的典故呢。”

    郭颢蓁只说:“你又不似有些人,没读过《列女传》,怎会不知?”

    尚馥芝心中不忿,无奈也想援引旧典,却一时乱了脑子想不出来,便让杨婠替她想。

    杨婠无法,只得依她,说自己好了。

    不知杨婠做的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①《列女传》有“力田不如遇丰年,力桑不如见国卿”。

    ②《史记·货殖列传》有“夫用贫求富,农不如工,工不如商。刺绣文不如倚市门”,倚市门暗指做娼妓。

    ③《易纬》“踬马破车,恶妇破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