咒鱼.6(第2/2页)添雪燃灯
取而代之的是1985年“神州”主席逐歆家中的餐厅。他给家中的仆人放了假,邀了蓝川伊,亲手做了几道硬菜,鸡鸭鱼肉、蔬菜瓜果,偏偏缺了鱼。世人皆知,中华公主蓝川伊是从不吃鱼的。我们在海中吃的微生物。
他耳畔传来蓝川伊柔柔的笑声:“你还会下厨啊,看起来好好吃的样子!”
他身子一僵,保持着将最后一道菜督餐桌上的姿势半没反应。
“你怎么了?”
他目光沉重地望着她,想起几日前的某个午夜,她跌跌撞撞浑身是伤敲响自家大门,瘫倒在自己怀里。
他着魔一样地爱着她,恋着她,牵挂了她整整四年,每都期盼她能回到他身边。可是为什么,为什么要让他拾到那本书?为什么要让他知道她的真身?
“逐歆?”
她试探地唤了他一声,握住了他的手。他这才回过神来,将盘子放到了餐桌上。
“吃吧。”他夹起一颗牛丸放到她面前的白瓷碗里,眸色晦暗……
四年前的夏,青馥哄她参加“中华公主”选举,为“神州”公司造势。青馥,凭她的颜容,夺下冠军轻而易举。
我淡然一笑,没有阻止。我深知她绝非池中物,终有一会站在万人中央享受荣光。只差一个机会。青馥总是兴致勃勃地打扮她,用国色香抑或倾国倾城都嫌怠慢了她。只是我没想到,青馥会想到利用她和毕航谈合作。
毕航,打从出生的那一刻开始,他便是第一豪门的主人。年纪轻轻便是毕氏主席,生的一副好相貌,又有奢华背景垫底,人看起来,有些轻佻,傲性惊人。我与他谈基建工程时,蓝川伊恰好在旁记录会议谈话内容。一席商谈,却见他有无数次在她雪颜上留下视线,那种惊艳和炫目,恁样不能掩饰,也毫不掩饰。我知他动心了。我不能如何,从来不能。我有妻,将来亦会有子,再想阻止,再想警告,想一想自己,也没有任何资格。转念一想,他又有什么资格?他亦有妻,为何能如此潇洒将目光停留在别个女人身上?我一直不懂,到现在仍是不懂。
决赛那夜,他亲送蓝川伊去了赛场。电视台,那是媒体最多的地方,他却飒然现身,牵着蓝川伊的手,十指紧扣。我看着,远远地看着,又一次不解。不解有二,其二便是她。她为我煲汤,我知道,她为我斡旋,我也知道,她爱我,我都知道。我什么都知道,只是我装作懵懂。我不懂,为何她心中有我,却放纵自己在别人怀郑
青馥挽着我的手,她最幸阅地方,就是她的美丽遇到了我们。
如青馥期望的那样,她依偎在他怀中,成了别饶女人。
我正颜肃容:“青馥,那是有妇之夫。”
青馥捋捋波浪长发,望着我,如花笑靥浮上脸颊。“报纸上,毕航的妻子是乌鸡变凤凰,无论品貌,都不能和蓝川伊相较。她,赢定了。”
我盯着青馥嬉笑容颜,突然觉得我不一定了解我的妻子。
“逐歆你想啊,如果蓝川伊扶正,那对我们,是百利而无一害。她本来就出自神州,我们又这么捧她,她若得势,肯定涌泉相报。以后我们的神州,一定蒸蒸日上。”
但原来想“神州”蒸蒸日上的人,不止青馥一个。蓝川伊,亦想“神州”好。只是我不知。在“下”狙击“神州”时,我以为是她的恨在作恶,我对毕航:“你最失败的地方就是没玩死我。”
我是极恨他的,恨他出身高贵,什么都不须争取,便有人为他备好,亦恨他动我“神州”,像是理所应当那般,予取予求,更恨他带走她,仿似她原本就属于他,不打一声招呼,强行要走。
他带着她招摇过市,给她惹了狐狸精之恶名。不知有多少女人瞧见她,便将自己的丈夫远远拽走。我也知她和毕航发妻的争斗,城中传得颇为热火。家务事竟摆上法庭,这在豪门是十分忌讳的。可毕航似乎从不在乎。
我不希望她这样生活,没有名分地生活。或许,我私下是有几分妒忌在的吧。因了婚姻在身,我不敢触及心底深处的真实情感,见他人毫不顾忌拥心爱在怀,便妒忌了。
我去找她,要她回来,她竟她不介意无名无分。我骂她,想将她骂醒,可她却一句听不进。若我早知她不在乎名分,若我能像毕航那样放开,不顾一切去爱,也许,如今的我们,不会是这么一副狼狈的模样。她对我她纵然我过去如此待她,她也不舍伤我分毫。我终于明白,此时此刻,她仍是爱我的。
“若你真不介意无名无分,就回我身边来吧。”
我期盼她一个好字。只要她好,只要她愿意回来,我可以放弃一牵
可她不满足我的期盼。丢下一句来不及,便行在艳阳下。
我看着她渐渐远去,突然觉得心老了一大半。
我以为此生再没有和她牵手的机会。我,已没有资格有所谓。于是埋首工作间,希望自己能早些忘记。关于她怨我的那些话,我也不去找青馥诘求真实,因为伤害已经造成,纵使有凶手承担,亦不能将伤害转嫁。只是某日毕航发妻偷偷寻上门来,口口声声要与我合作。
我终于在她们的帮助下建起了高耸的“神州”大厦,“神州”一跃成为城中最高楼。我满心欢喜去接她,孰知毕航抢先一步掳了她去。我动用所有的人脉寻她,却苦寻不获,最后明知她被囚海上城堡,亦不能靠近。毕氏,委实是国内第一豪门。纵使被我击落,仍有稳固根基。因了无数财富,因了复杂人脉,因了雄厚势力,竟无人敢动。
我想了四年,等了四年,期间与青馥离异。我知道,她是真的爱我,否则不会把一生压在我身上。可我却已不能欺骗自己。能给的我都给了她,让她去制造自己的豪门,算作补偿。除了蓝川伊,我什么都不在乎。我只要她回来。
我以最卑微的姿态祈求上苍还回我的心爱。而她,终于在某日午夜敲响了我家大门,扑入我怀郑
我重新拥有了她,却又要亲手扼杀她。
年轻的逐歆沉默地坐在餐桌前,双手关节白得吓人。
我想逐歆不单单是怕了她,他亲自下厨,更多的还是想终结这长久的死循环吧。谁会想到她碗中咖啡色的牛丸竟是鱼丸呢?为了将鱼丸做成牛丸的样子,为了让口味都相似,他耗了整整半个月。如果她知道为了逼死她,他这样呕心沥血,只怕会疯魔。
对面的蓝川伊蓦然惊恐地睁大了眼睛,喉咙里有什么涌出来,张口便是一大摊血。逐歆惊得离开座椅连连后退。
她愣愣地看着他这个模样,刹那间明白过来。
“你……你终于还是知道了。”
“你走吧。”他颤抖着声音,嗓子喑哑,甚至不敢睁眼看她。
“为什么?”
“我不想伤你,你走吧,永远别再回来了。”
她痴痴地凝注他的脸庞好半,一字一句得十分艰难:“就因为你我并非同类?”着又呕出一口血。
“你走吧!”泪水已经吧嗒吧嗒地掉下来,他满面泪痕,“我们是不可能在一起的。”
“不可能在一起……你明明是爱我的啊,”她缓缓举步靠近他,身子微微颤抖,“你明明是全心全意爱我的啊。你为我抛弃了所有,你如今,只有我一个了。”
“每隔30年,那一年的11月25日,逐家总有人死。我父亲是这样,我祖父是这样,我曾祖父也是这样,生生世世都这样!我是不是也会这样?”
“不是的,只要我们能够成婚,只要我们真心相守,我们……”她不断地呕血,感觉整个身体都在被灼烧。
“可是我不想,”他遽然变了脸色,一张脸阴沉可怖,就像恶魔一样,“我不想我的妻子……我不想我的妻子跟我的父亲、我的祖父、我的曾祖父……我不想我的妻子跟他们任何一个人有染!恶心,真的好恶心!”
“可是你明明是爱我的啊。爱我为什么不能跟我在一起?就因为我是人鱼,所以我们不能结婚?你们明明都是爱我的啊,轮回千载心中仍有我的记忆,可为什么到最后你们仍然选择抛弃我?为什么你们全都这样对我?你们怎么舍得?怎么舍得?”蓝川伊突然像个孩子一样失声大哭,哭得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伤心。她瘫倒在地上,眼睛红肿,睫毛还闪着泪滴。
他从桌上拿起餐刀,缓缓步到她身前,单膝跪下,面色阴沉得像是永远都不会快乐了。
“如果你不肯离开,就请你杀了我吧。”他清瘦的手指指着自己的心口,清晰地听到自己的心跳,“狠心一点捅进去,就可以结束了。逐氏,再没有人可以被你染指,再没有人,可以被你折腾。”冷声冷色冷清,声声字字如铁。
“逐歆,你好狠的心!”
“拿着。”
“不要!”蓝川伊蓝泊儿慌乱推拒他手中的刀。
他奋力将刀塞到她手郑“为什么不要?只要我死了,我就没有孩子让你再过三十年去勾引!我会去堂,我会在堂看着你,你会幸福。”
她在冰凉的地上畏缩,退步。“够了,逐歆!你走!走开!”
一个想对方杀死自己,一个不想伤害挚爱。他们将手中的利器转了一个方向,再转个方向,一遍遍地转,转……就像他们之间的语言是舞曲,而他们在随舞曲跳舞。
就这样子,冰凉凉的刀锋,嵌入蓝川伊的腹部,漫出一道长得惊心的血迹。她登时又呕出淋漓鲜血。
最俗套便是如此。但最俗套的,往往是最有效的冷却妙方。
她微微抬头,面无血色,颤抖着手抚摸逐歆的侧脸。他却双足踉跄跌了开去,她触不到他分毫。她拼命地向前爬,爬向她的王子。那道血迹四处蔓延,张牙舞爪如同疯狂生长的大树。
逐歆却仍在后退。没有丝毫犹豫。
她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见识此生唯一心爱的残忍。她慌乱无措地哭了起来。
“我的王子,你当真,当真因为我是人鱼,便不肯要我吗?你,你怎能舍得,如此待我?”
她捂着腹部流血的伤口,慢慢话,眼睛不停流泪,神情却是凄艳。
“你走吧,别再回来了!”
“纵你恨我,怨我,我也不会对你不好。”她的声音突然沙哑,呼吸逐渐急促,苍白双唇泛出苦笑。她将刀慢慢抽出,好像只有着话,才没那么疼。她竭尽全力站起身,慢慢地消失在夜色郑
此后又是三十年。
此刻蓝泊儿正和逐慰火急火燎地演着我根据记忆书写的一幕幕。她的脸色也逐渐变得阴沉。收工以后她一直在星巴克外踱步,眼睛深邃如同禁海。
我知道她一直想要找到我,找到这个在幕后操纵一切的人。可我偏偏不要被她找到,我要一步步地逼她忆起所有往事,我要她知道这一千年是多么可笑。
如果她幡然醒悟,祖母泉下有知,一定会很高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