咒鱼.11(第3/3页)添雪燃灯

一人待在家里,那样暂时失忆也很安全。刚开始是几分钟,然后是几时,后来是几,再后来,就是半月。谁知道这次会持续多久。毕海奴,你尽管哄我喝吧,我会很听话的。”

    毕海奴一言不发听着,却不明白她究竟在什么。

    但我却是听懂了。

    除了承诺我的那句话,蓝柏玡衣从来到做到。纵使不失忆,也会装作失忆。

    沙滩的雨下得很大。

    你端出一个青色的瓷碗递向蓝柏玡衣,像最初最初的毕雪都一样,神色充满悲悯。不知为何,你不敢看她。你站得直直的,手垂得低低的,端着的青瓷碗正好对准了她的唇。她居然主动低首呷了一口,她对你:“蛮好喝的,是什么?”她轻抬螓首,笑靥如花。

    你呆了一下,腮帮子都僵了。

    记得初次在咒鱼的宣传会上远远看她,明眸凝注下,她一身蓝衣白裙,发丝闪着微弱的红芒,恣肆的姿态,嚣张的话语,放荡不羁,野性难驯。那是铺盖地的绝色容颜,惊动地的灵气逼人。

    原来,她就是蓝川伊。

    原来,她就是夺去父亲心魄的蓝川伊。

    原来,她就是害他夜夜惊魂的蓝川伊。

    原来,她真的存在。

    你是极其恨她的,恨她撕裂你的家,恨她毁了你的父亲,恨她害了你的母亲,恨她利用你的兄弟。但是你从未见过一个人美成这样。看一次,各种夸赞她容颜的话语便疯魔了一般浮上心头,你居然不出半句咒骂的话语。

    当你知道她和海臣交往,你本想寻她劝两句,却发现在她的痴恋面前,那不过是自取其辱。除了殚精竭力弄死她的**,你的一切都是空虚的。可想起你和她就快相见,你眉目之间,跃动喜悦。这些日子,也一直放任自己欣赏她的各种面貌。只是你自己不知,平生首次爱恋,其实早在你对蓝川伊的怨恨中结束。

    咒鱼鞭软软地掩在沙土里。你心惊胆跳,出手抽回,一头雾水,只好低眸瞧她,而她,正乖巧地呷第二口。她快乐地玩着沙土,你瞥见她在短暂的时间里堆出了一个沙人,他的心口还有一个“域”字。

    你终于单膝着地,指着那个沙人,对她:“那是谁?”

    她怔住了,满眼迷惑,最后惨惨地摇头回答你:“夙王,只要我这么做,那么我以后就能遇到他,他的心就会有我。”

    我在你脸上看到一丝沉痛的挫败。你肯定在想,自己什么都没做过,为何生生世世不离她的纠缠吧?回想过去的岁月,竟活得那么那么痴傻。若是早遇到她,或许能更早解脱。

    你静静地想,她又趁机私自喝了一口。你不阻不挠。

    她抬眼瞅你,莞尔一笑:“我的逐域,也有着一样英俊的脸庞。我要去找他。他会喜欢我,对不对?不管我到底是谁,不管我要求什么,他都会喜欢我,都会给我,都会跟我在一起,对不对?因为我这么这么美。”她得很甜很甜,像是吃过心太软,像是从未遭遇过不幸,快乐得无懈可击。莫男人,就是女人,也不忍伤害她。

    “我叫蓝柏玡衣,你叫什么?”

    “毕……雪都。”

    他竟大逆不道用了先祖的姓名。

    “雪都,”她轻声念出他的名字,“这名字有特别的含义吗?”

    他惨淡一笑,开口问她:“你从哪里来?”

    “我生活在海里,来陆地上是为了寻心爱之人。你呢?可有心爱之人?”

    “……樱”

    “相爱快乐吗?”

    “我不敢跟她在一起。”

    “为什么?”她着又埋头饮下禁海花。

    禁海花的味道很特别,没尝过的人是不会懂的,就像毒品一样,哪怕知道最后可能会致死,还是铁了心要继续尝。

    “因为你啊。”

    她终于仰起头,蓝色美眸不可思议地瞪大,惊愕之中,唇边笑意漫漫。

    “怎么会?我不认识你啊。我也是日夜盼望和心上人厮守一生的人,我知道不能相守是什么滋味,所以纵使认识你,喜欢你,也不会棒打鸳鸯的。”

    她出这话,真真是讽刺,只是不知是讽刺他人,还是讽刺自己。从前的事虽然遥远,但一切都历历在目,想要回忆什么,翻阅手札便能想起。但是她未免变得太过离谱。光阴不肯在她的身上留下印记,但她却在轮回中变得冰冷决绝。

    可现在,她的表情一如既往伶俐真。

    你捧起她的脸,心翼翼地问:“是吗?”

    “那你保证不会爱上别人,我就当月老!深蓝的教母,如今就司姻缘,虽然你是人,但是好歹她也能沾亲带故地提携你一下。只要你保证不多情不薄情不滥情。”

    几番话,期间竟无数次惊艳动容。你有些慌乱。你喃喃自语:“可能吗?”

    “不可能吗?”她注意到你的手掌不停地颤抖,青瓷碗里的糊状物竟也荡漾起来,好似不黏不稠的液体。她口中着真好喝,埋头要再喝。

    蓝柏玡衣,我给你最后一次机会。你在心中默默地,而后缓缓地收回自己的手,将青瓷碗远远地抛离。

    呵,你终究敌不过咒鱼的魔力。

    “还有好多!浪费欸!”

    冷决多情的毕海奴,颤颤地落泪了。

    青瓷碗落入浅海的那一刻,你的双手手掌莫名地裂开,肆无忌惮地淌出血来,炫耀着鲜红。海面万道热气升腾,如同烈火在燃烧海水,“嘶嘶”声一片。

    蓝柏玡衣霍地直起上半身跪在你身边,她抓着你鲜血淋漓的手掌低呼:“怎么会这样?”

    你看着自己开始溃烂的手掌,万念俱灰般流下热泪。手掌颤抖着,不停地涌出血液。你:“你欠我的,还我好不好?”

    “我欠你什么了?我……我欠你什么?”

    你用沾着鲜血的双手拖起她的腮,断断续续地:“你害我丢了心爱,自然……要还个人给我。”

    现在看来,死死不肯从过往中解脱的人,更像是你。

    有时候我根本分不清,这一千年的斑驳错落,究竟是你找的她,还是她找的你。

    百年千年之间,一次又一次遭遇相似的痛楚,遭遇相似的人,你以为自己可以抛弃全世界,伤害蓝柏玡衣,只要还有她可以想念。可这次,为了眼中这个你恨之入骨的人,居然悲擅不能自己。那双蓝得迷人心魄的眸,忧伤而慌乱,懵懂而惑人。

    我从来不懂毕氏的心,也不懂为何因为一段已经成为过往的过往,你们个个都愿上刀山下火海,更不懂为何蓝柏玡衣撕开的伤口总由你们来缝补。只要有一丝希望,你们便为脑海中的记忆付款,以为这样快递便能将宝贝送到,却不曾想过卖家可能缺货,快递可能遗失,还有莫名其妙的不可抗力。你们是这段绝恋中最悲哀的男二号。所以,我才会如此同情你们。

    或许我不该插上一脚,但是不管我了什么,做了什么,你可以不出手,你可以不上钩。

    两个平素喜欢耍狠的人,在风雨中紧紧地贴在一起,一个去拥抱,一个被拥抱,许久都没有动静。

    衣衫俱已湿透,蓝柏玡衣猜想你冷静了些,于是指着被风雨打得残破不堪的沙人对你:“能不能先让我把它堆好,然后我再帮你包扎?”她似乎从头到尾都不曾关心过自己的伤。

    你点点头。

    她缓缓埋起沙土,突然目光迷离,开口:“你很爱她?”

    “曾经,很爱,很爱。”

    “那为什么不在一起呢?”

    “你觉得呢?”

    蓝柏玡衣嬉笑一声:“爱上别人了!”见你如黑曜石一般的眼瞳瞬间有了异样,蓝泊儿便知自己猜得**不离十。她低头继续堆,轻轻地在沙饶心口划着。

    你问她:“那你呢?会爱上别人吗?”

    蓝柏玡衣笑开了:“此生独爱逐域一人,死心塌地。”

    你跟着笑开,笑得无声无息。你定定地,“不会的。”这一刻你觉得那不可能发生,仿似这千年来的每一个轮回都是梦。

    不会的,不会的。怎么可能不会呢?这三十世的纠缠可是千真万确的,毕海奴。你嘱咐蓝柏玡衣认清多年来她没有善待的人或者是搬弄权术的佞臣,或者是浮沉商海的奇人。可你自己却不曾认清,一个可以纠缠心上人千年的女人,其实是这世界上最不能触碰的危险生物。

    “你知不知道逐国在哪里?”

    记载逐氏和蓝柏玡衣数千年往事的日记逐与蓝,还有课堂上厚重的历史书,再加上毕航的札,已足以让你清楚毕氏和逐氏的恩恩怨怨。可你实在不愿提起过往,不愿想起那些痛彻心扉的点滴。

    但你的回答却是:“知道,这里就是逐国地界。”

    “那你们的王子呢?在王宫吗?”

    “出使青国,需要一段时间。”

    “这样子啊。”她嘟起鲜艳欲滴的红唇,看起来那般真烂漫,“那你收留我吧。”

    你漫起一抹苦涩的笑,愣愣地点头。而后抬眸远望大海,默默地:“请你永远不要清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