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一章 命运之谑(第1/1页)极夜的晨昏线
盛世的崩溃是如此的突然,
一个从实验室里逃出来的怪物,用了五年时间就建立起了能与整个人类文明相抗衡的种族,又用了仅仅两年的时间,就将自己的创造者们全部击溃。
万灵之灵就这样由主宰者变成了求生者,文明就此止步,车轮崩塌,群星黯灭,科技的光芒如同它所展现的那样,自西欧到东亚,自北美到南美,依次熄灭。人类对真理的伟大征程戛然而止,昔日走在探索未知前缘的天才们,此时却只能忙碌于复原已知的技术。而曾为此奉献青春的约翰·斯诺,一瞬间就变得一无所有,失去了过去,也失去了未来。
在之后的几十年里,约翰·斯诺,这名原本的探路者,为了重现昔日世界的伟大光芒,而奔波于修复那些最简单的技术。在此期间见证了无数次希望,又经历了无数次失望。最终当他来到远东基地时,人类社会就只剩下了这四万平方公里的秩序之地。
古稀之年的他,一生碌碌,济世扶弱,积累了无数功名荣誉,却再也没有见到他真正想见到的东西,那旧时代的伟大景象,在近四十年的时间里,不仅没有被重现,反而渐行渐远。
回想自己的一生,便是一个积累失望的过程,前三十年的峥嵘岁月,换来之后四十年的命运弄人。
历史给他开了一个巨大的玩笑,他在这个玩笑里挣扎几十载,最终也没能找到改变结局的路线。
他已经累了,
他想休息。
所以今日他决定把希望留给了后人,也把担子留给了后人。
在这个时代,没有退休的说法,只要还活着,就要坚持工作。睡觉时,他时常梦见自己又回到了曾经,又回到了他方矮矮的操作台,又一次握起几千美元一把的移液枪,小心翼翼的转移着四十万美元一毫升的定制抗体。每日重复着枯燥的工作,浏览着永远也看不完的文献,期待着那小小培养皿里的旷世之作。
有时他也会梦见自己的暮年,黑天并没有登陆,世界还是原来的世界,共和国越来越强,王国越来越慌,人们以为要打仗,但到最后也没怎么样,只是小龙虾越来越贵,王国的绅士们喜欢上了巴蜀的辣椒。年轻时凭借天赐的智慧挑战着权威,年老时自己又变成了老顽固,面对无数后生的质疑,恨不得威逼利诱悉数用上,但斗到最后发现空空功名一场,成败都是荒唐,于是认错甩手,光速退场。
后人的事情就交给后人吧,已经名垂青史的我,只想潇洒养老。
拜在他门下的学生一脸懵逼,自己学还没上完,老师就跑路了。
挑战他的后生一脸懵逼,原本预演的唇枪舌剑一场,最终变成了瞠目结舌的一问:
“您不反驳些什么嘛?”
“PPT做的不错,继续加油,看好你呦!”
此时那些学生们的表情,总会让他笑醒。
然而醒来后的世界,才是真正的荒唐,回望四野,皆为黑天,光芒式微,而博士的名头,成了他此生最大的束缚。
他不得不成为曙光,放弃掉那些此时已经毫无意义的探索,转而从事一些最基础的工作,靠着那些本科时期就学会的已经快忘记的知识,支撑起人类脆弱的希望。
绷带纱布代替了移液枪,青霉素代替了昂贵的试剂,培养皿内养着的是最最普通的工程菌,在旧时代里向同事随便一借就能借来的菌株,现在成了决定千万人生死的关键。
此时博士这个称呼,反而成了一种讽刺。
约翰·斯诺穷其一生,都在努力重现旧时代的伟大光芒,以继续他那被迫中断的科研道路。他为此拯救了千万人,但最终,人们只记得曙光的救死扶伤,却没人知道他真正为之奋斗的目标。
有些时候他很怀疑,随着旧时代的老人越来越少,还有多少人眷恋着旧时代的繁荣?还有多少人坚持着纯粹的求知?还有多少科学家?还会有科学家吗?还是只会剩下那些为了生存而创造的科研工匠们?
这些事情他已经不去想了。
今日,这个老博士放下了这沉重的一切,正如梦中所梦见的那样,他将后人的事情交给后人,他不再是曙光,而只是一个博士,在生命的最后时光里,他再也不用拯救他人,不用给人看病,也不用培养那些无聊的工程菌,而是以最纯粹的求知欲,去探索这个荒唐的世界。
他将生死置之度外,安静的观察着食尸鬼。
如果食尸鬼真的是类似于史莱姆一样的生物,那么现有的一切假设与经验都将不再有效,人类至今没有发现任何类似的生物:没有稳定的解剖结构,可以随意改变形状甚至分裂重组。
这已经违反了生命活动的基本要求。
如此推测下去,额外伸出的手臂可以是凭空长出来的,或者是原本藏在身体里的任何一个部位,而无所谓这个部位是否遵循所谓的解剖学构造。而失去了解剖学的结构基础之后,“桡骨上膛”的解释自然不再成立。
至于这样的生物是如何存在的这种问题,只需要抛给万能的质场就好了。虽然在所有人的观念中,这种生物应该是像鼻涕虫一样黏黏的软软的东西,与食尸鬼这种高大健壮的造型大相径庭,但是只要把这一切都推给质场,所有的东西都可以成立。
伟大的质场生物学家约翰·斯诺决定将一切对原理的解释都推给质场,他不再理会这一切是否成立,他现在只想知道,食尸鬼这种生物,到底有没有稳定的解剖结构?
如果食尸鬼具有稳定的解剖结构,也就是说它们的骨架在融合的过程中始终存在,那么它们的融合方式就只能是像变形金刚那样进行结构框架的重组。
而如果它们的骨架在融合时是可以溶解消失的,或者它们本来就没有骨架,而是通过某种未知的原理来固定软组织的相对位置,那么它们融合的方式就会是像两滴胶水融合一样直接“粘”在一起,然后再重新生成器官。
在无法解剖的情况下,想验证这个问题,需要做一个小实验。
这个实验所需的唯一条件,是足够强力的冲击波。
他拿起了手中的震爆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