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⑧章 脱下神袍,变成魔鬼(第4/4页)揭棺起驾

不多,最后还是让陈先生拉开了襟衣的花领。

    陈先生这才看清,熊彼得女士的脖颈到胸膛,有一道可怖的,如蛇一样的伤疤,一直往胸腹去。

    这些伤,这些痛苦,都是她的财宝。

    熊彼得将她一辈子的财富,通过伤痕,如数送给了小伍。

    这个女人耸肩无谓,把陈先生搂得更紧了。

    “你这身子和脸,是长得好看。我要是还年轻,你上了我的船,我就带你来这里做运动。”

    陈小伍猛摇头。

    熊彼得反倒是撇嘴吐口水。

    “你还嫌弃起我了?你也配?”

    陈小伍只是流泪,不说话。

    熊彼得还奇怪了。

    “哟哟哟哟哟!我把你打哭啦?!这可不行!我怎么能欺负一个弱男子呢?你说这可不可笑?哈哈哈哈哈!”

    笑着笑着,她跟着陈先生开始哭。

    她从对方身上,嗅到手性分子的味道时,嗅清楚那太阳一样温暖,芳草从泥土中发芽的生命力时,突然有种大彻大悟,大喜大悲感觉涌进心头。

    “我想起来了——”

    她把陈先生抱进怀里,像是哄孩子那样。

    “——我想起我在地球用的名字,嗨呀!好难想,好难……”

    她一点点清掉小伍脖子里的碎骨头,看着血肉模糊的伤,慢慢变成疤,带着血痂脱落。

    “老年痴呆是顽疾,我要是把老年痴呆这个病也忘了,会不会立马痊愈呀?”

    小伍哽咽地答道:“我他妈怎么知道呀!我又不是老年痴呆!”

    “你他妈说得真有道理!”熊彼得抱着小伍的额头,靠上自己的前额,轻轻拍着同乡的脸:“我就是奇怪,你怎么就哭了呢?”

    小伍:“你打我打得那么狠!我他妈快死了!想老婆了!能不哭吗?”

    熊彼得:“你怎么连死的时候都在想老婆!有点出息行吗?”

    小伍:“因为你和她很像。”

    “哦?你说我像你老婆?”熊彼得瞪大了眼睛:“这种搭讪方式是我那个年代的,一九七九年的!你不像八十年代的人呀。”

    不等小伍解释萱丫头的来历。

    “你知道我是怎么来这里的吗?”

    熊彼得又开始谈起过去。

    “我父亲带着我去唐人街,去福州帮的蛇头那里找工作,给中餐厅打工,你知道吗?”

    她谈起前世的回忆时,眼神温柔得简直像个良家妇女。

    “说是中餐厅,其实做的还是什么炸鸡呀,汉堡呀。我一天要站十二个小时,早上十点做到晚上十点。生意很好,中国菜世界第一嘛。大家看见招牌就会往店里挤。”

    她说着说着把鼻涕和眼泪都往小伍的血衣擦。

    “后来我在停车场,看上了一个泊车员,那个男孩子特别干净,是个美裔华侨,眼神清澈,开车技术高超,停车停的特别稳。我想给他生几个孩子。”

    小伍问:“他喜欢你吗?”

    熊彼得矢口否认:“他不喜欢我,喜欢变形金刚。”

    小伍说:“那你肯定比不上变形金刚。”

    熊彼得骂:“你他妈说的是人话?”

    她口中的故事,模糊又遥远。

    陈先生只能靠着想象,靠着强大的共情能力去体会。

    她继续说。

    “我一直都不敢开口,难为情嘛。后来我在炸鸡店里干得太久,也站得太久,脚踝静脉曲张去医院看病,结果用药过敏,就这么死了,来了这里。”

    没有什么道理,也没有什么说教。

    只是在讲她自己的事。

    她说着说着眼泪又开始掉个不停,拍着陈先生的大腿,哪怕大腿上还带着刀伤,疼得小伍一颤一颤的。

    她骂道:“我怎么就这么没出息呢?要是当时就把他骗上床,一举拿下!然后嫁到人家里去,能死的这么憋屈吗?你说对不对呀?对不对?”

    小伍疼得闷哼不止,一个劲地点头。

    熊彼得又从兜里取出另一罐可乐,递给小伍。

    “来!喝!我这儿没别的东西了,就这个最多。以前做快餐店的时候,我就记得它的好,现在用来招待你,不寒碜吧?”

    小伍拿上可乐,和同乡面面相觑。

    他们看着对方的脸,脸上脏兮兮的,让泪洗过一遍。

    小伍:“别哭了。”

    熊彼得:“我想哭呀!”

    小伍:“再哭你身子都没水了!命不够呀!”

    熊彼得擦干净泪,却怎么也擦不完。

    “我要是能控制它,那我不是机器人嘛?我能是变形金刚的话!不早就把人家拿下了?!”

    小伍举杯相碰,眼泪也没停下。

    “你说得对!”

    熊彼得跟着碰杯,给自己的身体补水补糖。

    “喝。”

    熊彼得捏着小伍的大腿。

    “让我摸摸。”

    小伍:“不行,我有老婆。”

    熊彼得:“我要摸!时间不够了!”

    小伍:“时间不够也不行。”

    熊彼得举枪。

    小伍投降。

    熊彼得贪婪又欣喜地揉着小伍的腿,看着伤口的肉芽一点点填平血与肉,体会着【生命】的含义。

    “我想,自己像是在海里的鱼,可惜是个哺乳动物。”

    她的声音越来越弱,呼吸也越来越短。

    “没事儿要往水面蹦跶,要是闷在海里太久了,就会溺死。”

    她的身体开始凋零。

    “跳出海面的时候,能看见太阳和彩虹,能顺畅的呼吸。这时候我才觉得——我活着……”

    她把可乐送到嘴边。

    小伍还想问个问题。

    “你之前说,你写了两本经……”

    这个问题关乎于亚蒙神恩教,关乎凯恩校官的经典。

    他想明白了。

    这两本经书。

    一本叫《亚蒙圣经》。

    一本叫《凯恩圣经》。

    都是熊彼得写的。

    她把所有的幻想,所有对美好崇高的期望,所有的理想都藏在了凯恩圣经里,留给了教子。

    她把所有的残忍,所有的精湛的盘剥手段,所有的现实都藏到了亚蒙圣经里,留给了奴隶。

    除此以外——

    ——哐当。

    铁罐落地,滚出去老远。

    小伍的腿上的那只手跟着滑到沙发上。

    他看着熊彼得船长。

    看着这个枭雄,看着同乡。

    像是睁着眼睡着了,她脸上依是那种狰狞又桀骜的笑。和她的教子如出一辙。

    阳光刚刚透过船楼的坑口照到她的脸上。

    娱乐室的酒架里露出几幅画。

    海潮起起落落。

    甲板下的奴隶,透着十字栅栏,仰头看着天上。

    海员唱着哀歌,和凯恩校官一起抱头痛哭。

    一片片雨云聚了又散。

    小伍把身上的刀子和弹片拔了出来。

    它们是那么轻。

    轻轻往里再送几毫米,自己的小命就没了。

    它们是那么沉。

    沉得小伍手臂酸软发麻,几乎抱不起船长的遗体。

    他将同乡放在甲板上,站在凛冽的北风,看着北国海岸线的冰天雪地。

    再往西,往北,穿过群山,跨过平原。他才能见到自己的家人。

    他想长出翅膀,想飞过去,但他做不到。

    身上的伤口在隐隐作痛,他想记住。

    这是同乡与旧世界旧时代斗争时,用肉身夺来的无价之宝。

    他望着峡湾群岛的一道道彩虹,望着堆积如山的船体残骸,想象着烽火年代大海上的故事,毕竟同乡对此只字不提。

    他和同乡的遗体说。

    “有机会的话,真想和你再谈谈我能在星界见到你吗?”

    阿明让海员以枪裹挟,决斗结束时才恢复自由之身。

    他凑到小伍身边,天真地问。

    “这个女人是谁啊?那个老妖婆到哪儿去了?”

    他可不知道熊彼得船长身上发生的事。

    小伍从阿明衣兜里拿来烟,言简意赅地答。

    “一个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