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四章 枫林旧梦(第3/4页)赤心巡天

然后身形一转,竟落在那块生灵碑之前,一掌按在生灵碑上!

    他恐怖的力量逸散之下,直接将杜如晦的尸体碾成了齑粉,狂风一吹即不见。而那就此变得光溜溜的生灵碑,仿佛成为他的权杖。

    他就这样撑着,以此碑拄山河。恐怖的元气力量以他为环,推拒四面八方一切敌:“过去,现在,未来,朕主山河!”

    “大庄社稷三百年,太祖披荆斩棘,仁帝苦心经营,无数人前仆后继,无数人壮烈江山,方成今日四千里!”

    “历代英灵,无双国士,仍记否?!”

    “朕以大庄天子之名,呼唤尔等!”

    “护我江山!”

    掌下的这块生灵碑瞬间亮起。那是血色的光照,凌厉、残酷,却炙烈,强大!

    何止此处?

    这时候若有人飞到极高之处,就能看到,以枫林城这里为起点,三山城、山阳城、青岚城、九江城……

    在许许多多曾经有过壮烈牺牲、曾有过无辜埋骨的城池,都有这样的光照亮起,都竖有这样一块生灵碑!

    乍看下去,像是苍茫大地上,一只只点亮的血灯笼!

    庄高羡掌下的这块生灵碑,竟也是他埋下的手段!

    不只是悼念,不只是作戏,更是要将枫林城域的覆亡,充分地利用!

    枫林城的老城主,曾经哭庙要说法——“枫林城域那么多人,难道就被白白牺牲了吗?”

    庄高羡在今天给了回答——“不白牺牲,死后尚有利用空间!”

    是的,他在呼唤整个国家。

    呼唤现在的百姓,乃至过去的英灵。

    他号召所有人,活着的乃至死去的,全都站出来,维护他庄高羡的权柄,继续为庄姓皇朝贡献力量。生前贡献,死后亦贡献。

    他要用这些生灵碑,用历代为庄国而死的英灵,再次凝聚起国势,收拢他无敌的力量!

    残念残魂残意,涓滴成江海。

    无数的流光向他聚拢,他的冕服沐浴神辉!

    这一刻万灵朝天子,庄姓皇室三百多年的经营,他今日一并用之。

    历代为庄国而死者,今日为庄君而战。

    无论是姜望、赵汝成、祝唯我,亦或王长吉、林羡、白玉瑕,这一刻全都不得近身,全都被强行推拒。

    这是纯粹的磅礴的力量,国势加于帝王身,超于道术神通的分野,洞真之下怎可企及?

    就连一直肆虐在他体内的咒死之力,此时也乖乖蛰伏,不可造次!

    在那庄国首都新安城中,杜野虎紧急闯进相府,将一卷黄绸丢到黎剑秋面前:“快!”

    黎剑秋也不多言,铺开此卷,御意为毫,一笔疾书。

    剖心坦肝数十言,是为英灵安息书。

    杜野虎聚兵煞为力,强行摁下传国玉玺,于卷末盖印,如此即为国书!

    黎剑秋又以相印附之,严肃地道:“去找宋清约,让他加水君印。现在咱们名不正言不顺,不加水君印,不够抗衡,不能安抚英灵。”

    杜野虎大手抓起此书,腾空而起,疾飞清江水府——

    但是否来得及,又是否争得过?

    此时的庄高羡神采飞扬,天下皆反竟几家,乱臣贼子又何妨?

    朕一意斩之!

    他是天命之主,他是正朔天子,只要脚踏这片土地,他就应该是无敌的存在。

    违逆此心,即逆天心。

    违逆此命,即为国贼。

    但在这个时候……

    笃笃笃!

    响起了敲门声。

    “请问有人在吗?”有个声音在这样问。

    那是一个笃实的、温暖的声音。

    姜望愕然抬头,赵汝成惊得揭面!

    “打扰了。”那个声音说:“我只想看看……是否还有人活着。”

    这一道礼貌的歉声后,响起推门声。

    就连那受万灵所朝的庄天子,一时也惊愕低头——

    他掌下的那块生灵碑,就像一扇门,被缓缓地推开了!

    天地光转,物换星移。

    在场所有人,都出现在一片废墟里。

    大地开裂,天穹暗沉,满目断壁残垣,以及密密麻麻堆起的坟茔……

    姜望如遭雷击!

    赵汝成不敢置信地左右张望。

    就连一直冷漠疏离的王长吉,这时也垂下了眼眸。

    这里是……

    这里是已经被剥离现世很多年的枫林城域!

    这里是现世与幽冥的缝隙。

    是的。

    庄高羡是庄国正统皇帝,是统治这片土地三百年之久的庄姓皇族嫡脉。

    他在呼唤这个国家的现在和历史,他在呼唤百姓与英灵。他号召所有的庄国子民,为他而战!

    而枫林城域的数十万人……被他遗弃而又遗忘的数十万人……

    亦是庄国子民。

    他们因此回来。

    他们沉沦在幽冥与现世的缝隙里,在永沦的痛苦之中回归,归来陛见天子!

    庄国的皇帝,能够面对庄国的百姓吗?

    庄高羡骇然发现,向他汹涌奔流的那些英灵力量,一时截流,无法再来。彷如隔世!

    “这是哪里?!”他怒声喝问。

    他当然是知道答案的,毕竟曾经抢夺白骨真丹,他有投下一瞥。可他不愿意是这个答案,希望能得到其它的回答。

    已然洞世之真,有时竟求假!

    枫林一域相隔,葬送了他最后的机会。

    吱呀~

    一扇院门刚好被推开,院中走出来一个面容端正、穿着简朴的年轻人,他肩上扛着锄头,腰侧斜插一卷书……

    看着眼前这么些人,显然也是惊讶的。

    但一霎的惊讶之后,脸上更多是释然。

    他放下了肩上的锄头,还顺便带上了院门。

    “大哥!”赵汝成颤声。

    姜望死死地看着他,颤抖着嘴唇,说不出话。

    凌河……

    凌河欣慰地道:“真好啊,你们都长大了。”

    “不知道过去了多久呢?我一开始还记得,后来就忘了……”

    他摸着自己很有些苍白的脸,笑着道:“我现在比你们都显年轻吧?”

    “我今天准备出门,想看看西郊那边的镇子,还有没有人没安葬……应该是都安葬了的,但我总感觉好像忘记了什么。近来我的记性很坏。嗯,我想着今天要出门看看。”

    他絮絮叨叨的,像在闲话家常。

    往常在城道院的时候,赵汝成就总嫌他烦,一到凌河“念经”的时候,就找各种理由开溜。

    今天却舍不得走。

    人们这时候才知道,铺满了视野的那些坟茔,竟是谁人所为。

    凌河在这片土地,安葬这片土地上的人们。

    他一直在做这件事情。

    已经五年又两个月了!

    “你好,有人在吗?”

    “还有人……活着吗?”

    这么多年……这么多天……他每一天都在重复这样的问题。

    从来没有人回答他。

    今天看到这么多人,他是很高兴的。

    但这些人里还有身穿冕服的庄高羡……他不喜欢。

    “你是我们庄国的皇帝?”他问。

    不知道为什么,眼前这个人明明稀松平常,他的眼神也不带有什么超凡力量,但被这样的人,这样的眼睛看着,庄高羡竟然紧张。

    他有一种小时候背书没背好,被杜师抽查的不安:“朕……”

    “怎么还敢来见我们呢?”凌河又问。

    庄高羡想到了生灵碑,想到了自己亲笔写下的生灵碑文,心中生起一种悲悯,竟然也有些真实的伤怀了:“朕那时候……”

    “你知道枫林城,死了多少人吗?”凌河又问。

    庄高羡愣了一下。

    户籍,自然是有的。枫林城域有多少人,以前自然是能查到。但现在……早已销掉。

    人都死绝了。

    查这个有什么意义呢?

    他发现自己的嘴唇有点干:“三……四……几十万?”

    “是四十七万八千六百五十六人。”凌河说。

    庄高羡没法说话了。

    他还能怎么接话呢?

    凌河开始掐诀:“现在我们,要跟你讨债。”

    庄高羡猛然惊转,面露狞色。

    轰隆隆隆!

    以他为中心,忽然升起白色高墙。一堵堵高墙,共同构建成一座不断变幻、不断扩张的迷宫!

    他若拔身而起,石墙也随着他高涨,好像能够一直延伸到天尽头。

    庄高羡大袖一挥,便轰倒大片的石墙。

    可石墙之外还是石墙,视野之中,仿佛无尽。

    这不是凌河的力量!

    这是整座枫林城域,这四十七万八千六百五十六人,五年又两个月的痛苦与绝望!

    就如姜望身成三界,创世得真。

    这座被遗弃在现世缝隙里的城域,也在漫长的对抗痛苦的过程里,演化了自己的“真”。

    恨是唯一的真。

    “这是枫林城城卫军赵朗的石墙迷宫。”凌河慢慢地说。

    他立在最高的石墙之上,身形随着石墙拔高。他俯瞰迷宫中心的庄国皇帝,双手迅速结印,最后合手于唇前,食指中指相接,大拇指无名指尾指各自相并。在中指与无名指构成的三角区域中,张嘴吐息——

    吐息瞬间成龙卷,咆哮着扑到了庄高羡身上!

    “这是吹息龙卷,来自枫林城道院、清河郡道院的王长祥。”

    他的右手高举起来,对着天空。

    掌心起微旋,而天穹剧烈动荡。天风如鞭,尖啸着向庄高羡笞落!

    “这是枫林城主魏去疾的九天罡风。他守城而死,死前欲问董阿,想见君王。”

    凌河在绵延无尽的石墙上缘疾行,脚步越踏越快,在呼啸而过的风声里,手中握住了一柄刀。狭长而直,冷锋似雪。

    “刀名快雪。”他说着,迎面一刀斩落:“此枫林城卫军魏俨之刀!”

    他在这石墙迷宫之中,独自对庄高羡展开了进攻。攻势如此狂暴。

    不,他怎是独自?!

    他代表了枫林城域千千万万人!

    他的每一刀,都是四十七万八千六百五十六人的咆哮。

    何止千钧万钧,问世间谁人能承?

    庄国的皇帝,是庄国万民之主。

    万民拥之,则为帝。

    万民覆之,他就什么都不是。

    庄国的国格在过往支持着他,而在此刻钳制着他。

    为君者当承万民之愿,也承……万民之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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