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2 蝉衣(04)(第1/2页)含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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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风秋雨愁煞人,连绵几天下来,整个地气儿都凉了许多,尤其是从水面腾腾飘起的薄雾,一扑到脸上就全是水汽,怪下心火的。
何知渺约陈若愚下午三点在南枝一中见面,风雨无阻。
陈若愚只当他是随意挑的地方,也没多想,拎了把伞就出了门。在学校里绕了一整圈,他才看见雨中隽永清挺的身影,跃起、掷球,小腿发力向上再铆劲。
球哐当一声砸到球框,毫不迟疑地被反弹出来。
何知渺脚掌点地,落得倒是平稳。球虽没进,但姿势漂亮、利落,一贯喜欢打球的陈若愚禁不住叫好:“好球!”
何知渺侧身朝他招手,陈若愚见自己一身笨拙,摆摆手在一旁坐下,静静看着是球场上重焕颜神的大男孩。他这才发现,他的第一双篮球鞋是哥哥送的,看的第一场篮球比赛是哥哥带的,就连最喜欢的nba球星——狼王加内特,也跟哥哥一样。
可他们年纪并不相仿,几乎没能有一同上场的机会。
就算是痛痛快快干一架,自小到大好像也是没有的。
陈若愚愣神,恍惚间又想起了夏秋。
真要认真说起夏秋来,陈若愚响起她曾经提过的一个理论——ry,不禁失笑。随意一想,他也能想起夏秋一本正经的样子。
陈若愚眯起眼,扯了眼何知渺的投篮曲起的手腕,想起当时夏秋不动声色挪开她肩上的手。毕业晚会当天,他弹着木吉他,礼堂漂浮《恋恋风尘》。
夏秋悠扬地诵念——
当岁月和美丽,已成风尘中的叹息。
你感伤的眼里,有旧时泪滴。
相信爱的年纪,没能唱给你的歌曲,
让我一生中常常追忆。
那一刻她侧颜透着舞台上流沙似的暖光,倾泻在发丝末梢,温柔缱绻在少年的心间。陈若愚看入了眼,节目结束时忍不住揽住她的肩。
鞠躬,谢幕。
像金童玉女。
是同学而已。
夏秋眼泛泪光,看最后一眼她亲爱的礼堂。
多年来讲台上都束着同一把假花的舞台。
幕帘落下,青春散场。夏秋不动声色地挪开他的手,静静说道:“费斯廷格提出了一个认知失调理论,是指个体认识到自己的态度之间、或者态度与行为之间存在着矛盾。进而产生心理上的不舒适感。”
陈若愚挑眉,“嗯?”
夏秋收眼,“没什么,突然想起来。大概就是当你夸老师敬业的时候,心里又着嫌弃他偏心吧。”
陈若愚摸不着头脑,只是憨憨地笑,继续揽过她同其他人一起拍照,笑得张扬,永不褪色。
八月照相馆一般,翻进相册,便会重返十七岁。
恍恍惚惚到毕业典礼后的最后一场球赛,夏秋是不去的。整个高中时段的篮球赛,都是平淡生活里的一碗汤泡饭,偏咸,但还得就着鳗鱼罐头才好。
夏秋那时候也不去。
有些活泼胆大的女生会翘课买水等在球场外,或者摇动手里装满沙的矿泉水瓶,高喊:“你赢了,我陪你傲视群雄;你输了,我陪你东山再起”,妥妥一出战死沙场前的摇旗呐喊事态。
也有一些会趴在窗边,几个女生头发簇在一起,站在高处隔着一层心膜来细细赏味。哪个班的男孩子身材最好,打哪个位置的男生最厉害……
她们如数家珍。
可那天,陈若愚看见夏秋来了。她还挂着舞台妆,站在不远处的树下静静看,偶尔踮起脚尖,也会因为一个正中篮筐的进球而雀跃。
她看起来那么娇小,那么白皙。
站在何知渺面前显得格外简单,陈若愚分神,一个绝杀球被对方拦断,他定在原地遥遥地看过去。看不清唇语,也读不懂他们神情里的温存。
他那时不懂那是一种怎样的神色,也无从知晓他们是否已经在一起,但他现在懂了。终于懂了。
那是毫无保留,是赤/落,是赤/裸的爱慕。
陈若愚怎么也没想到,树下两个暗流涌动的人对话简单,甚至毫无关联,但只言片语就能觉察微妙。
夏秋说:“你怎么会来?”
何知渺答:“看比赛。”
夏秋笑笑,“今天我毕业了。”
“我知道。”
“那——你没觉得我有什么不一样了吗?”
何知渺沉吟,“有。”
“什么?”
“眼光。”
以后我可以用打量女人的眼光来看你了。
彼此相视一笑,他问道:“你站这么远怎么看球赛?”
夏秋摇头苦笑,“我对篮球一窍不通。”
“那你来做什么的?”
“嗯?”夏秋莞尔,“因为——”
你站在桥上看风景,看风景人在桥上看你呀。
明月心你有,朗月一轮,我也有。
……
“过来!投一个结束!”何知渺扬声。
陈若愚回神,一拍后脑勺,“来嘞!”.
打完球陈若愚硬拖何知渺去了校医务室,其实是手臂上的小伤口,但流了不少血,陈若愚说看着就疼。抱怨得像是他打球从未受过伤似的。
医生不在,陈若愚轻车熟路地打开药箱,拿出碘酒、棉签和红药水,他嘶了两声,咧着嘴替何知渺上药。
“诶,哥!我手重不?”
何知渺一脚踢到他小腿上,“我又不是娘儿们。”
“哦,你这句真大男子主义。”
“因为有不省心的老婆要管。”
陈若愚:“……滚你!”
涂着凉飕飕的红药水,空气突然凝成了一股子药味,晕开拎着心,何知渺先开口:“差不多得了,你去倒杯水,我们俩聊聊。”
“在这儿?”
何知渺轻笑,指了指墙上的国旗:“对着国旗说真话。”
陈若愚:“好,不然报警。”
水是刚烧开的,滚烫在玻璃杯里。
陈若愚说:“别瞒我了哥,日记本我看了不知道多少遍。”
“没瞒你,当天发生的事情我都跟警察交代过了。我在家里玩你妈的电脑,不小心看到了不该看到的邮件,我年少气盛跟你妈争论了几句,然后憋着口闷气跑去了游戏机室。我到家的时候……你妈已经奄奄一息了。”
“那你到底看到了什么?”
何知渺垂着眼,低声问:“真的一定要知道吗?”
陈若愚摇头,却吐出一句:“是。”
何知渺没能组织好语言,述说了一遍——
陈若愚妈妈的电子邮件有很多,看得出来,吴然是个脑子很清楚的人。她的邮件分类非常清晰,除去作业发送,就是一个名为“催眠”的收件夹。
王菲的无畏,林夕的情怀。
吴然那段要死不活的爱情。
何知渺说得简单,基本只能叫提炼出了他最初的猜测,争吵前自己臆想的一整个崩塌的世界。
尤其是以支离破碎的片段为支撑。
吴然那年十九岁,学油画学得走火入魔,看了些《忏悔录》、《大仲马》之类的书,便觉得天是黑的,人是灰的,青天碧水都该是她笔下的烈焰红唇。
她家境一般,这从陈若愚从小到大从舅舅那边收到的红包数额就能看得出来,何知渺近乎不必推测。那个男人的身份,也更不必猜测。
概括成有钱人正正好。
至今何知渺也记得清清楚楚,但他没说。
“我还想跟你再去一次巴黎,在香榭丽舍接吻,没完没了地接吻,在红灯亮起时,我松下吊带,问你能不能看见我胸口的颜料,是朱砂痣。我自己点上的,现在没了,我先生不喜欢,他不像你那么贪心。你有了我乳上的红豆,却还用手指捻着那颗点上的红心,我很痒。”
“我先生对我很好,你真的一点都不关心我吗?我不信,但你一贯能骗过我,大概是你喂我吃的第一口蛋糕,有毒,你送我的第一件玩具,也从来不是免费。就像我以为我是你飘飘荡荡里的执念,结果却成了破坏别人家庭的贱.人,彻彻底底的低贱。”
“振,我今天又想起你了,因为南枝下雪了。我不知道瑞士怎么样,是不是白雪皑皑,是不是能在葡萄园里看见金色长发的少女,是不是随处落脚,即兴作画……这几年我想了很多,像要想到下辈子一样。”
“我们相识于画室,我是小焕的绘画班老师,他那时候比我小不了几岁,所以你太太从不让我跟他独处,我们总是在你家的客厅里画画。颜料泼得一地都是,画笔落到细处,扭头一看,你总是朝我温柔地笑,笑得我只能慌忙抓住小焕的手,替他勾勒未来。”
“振,你在哪里?你回我一封信好不好,哪怕只是一个字,一个句号也行,让我还能感觉到你曾经存在过。我知道你恨我,你怨我,可是我呢?我也委屈啊……”
“为什么我们会变成这样了呢?我好像真的是个害人精,陈老师的老婆因为我而坠楼了,我不是故意的,我以为他们已经离婚了。不,就算我早知道他们没离婚,我也不能放开陈老师这根救命稻草,我得活下去,我得等你回来啊,我得看到小焕重新笑起来。”
……
何知渺加重手的力度,血渗透纱布,融在红药水里,他喝了一口水,说:“其实故事挺简单的,你母亲和初恋男友分手后,伤心欲绝才去青黎茶庄散心的,你也知道,搞艺术的人更愿意寄居有色彩温度的山水之间。”
陈若愚点头,“然后碰见的老头?”
“嗯,陈老师去旅游,到底是没见过你母亲那样笑得让人不好意思的女人,所以……大概是一见钟情了吧。”何知渺顿了顿,“至于茶庄。”
“嗯?”
“我当时跟你母亲争吵时,有质问她为什么要收下。但她说,那个男人走得……悄无声息,所以,所以可能也找不到人了,想着自己的青春既然已经错付,不如就把这份量化的附加值收下。”
陈若愚握拳,语气却平和,“唉,女孩儿就怕嫁错郎,幸好我妈分手后碰见了咱们老实巴交又顾家的陈老师!哥,你怎么不早说啊?”
何知渺不自然地瞥开眼,没有应声。
“哥,苦了你了,你是不是怕陈老师接受不了啊?”陈若愚扒拉几下头发,“也是,也是,镇子上的老婆子嘴碎,少说前男友的事为好,何况我母亲都过世好久了。”
“嗯。”
陈若愚继续问:“那……那个男人是谁啊?”
“那我不知道,你母亲叫他振。”
“振。”陈若愚道,“还挺亲切。”
“那,那之后茶庄的生意就一直是你在打理?”
何知渺睫毛颤动,“嗯,起初一直是亏损的,这几年才慢慢走上正轨。我也想过要找原卖主,但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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