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霓裳(第1/1页)魔女霓裳(gl)

    最新网址:    端月之后是仲春,过了惊蛰,山里天气终于渐暖,四处的寒冰积雪也都陆续化作了潺潺流水。

    三个人的山中岁月比两个人时热闹许多,不过也都习惯了。

    好事是有的,自脱离狼窟后,经我与师父这些日子的精心管束,那孩子眼见着野性日渐淡去,近来已不会动辄就咬人啮物,也很少再高声做狼嗥状,甚至明白了歪歪扭扭的在木碗中吃饭,师父看在眼里喜在眉梢,我心中自然也为她高兴。

    而她对我们的态度,也有了些微妙的变化。

    先说她对师父,倒是由单纯的畏惧害怕,渐渐变作了一种类似恭敬的姿态,乃至偶尔会做出欢喜撒娇的动作,对此师父颇感欣慰,觉得此乃兽性渐去人性萌动的迹象,我虽然没有异议,私下又觉得,那未尝不是她骨子里残留的野性作祟,需知狼群皆有头狼带领,她如今这般行为,骨子里怕是多少也有将师父认做了头领的本能。

    这样想,也就可以解释她对我的态度。

    毕竟,相对师父那边的进步喜人来说,她对我始终是印了两个字——不服。

    原以为是因狼窟初遇时的那一场较量,令她耿耿于怀,埋下了敌意,我也曾尝试对她百般亲近,可后来时间长了,却发现她虽不再对我凶相毕露虎视眈眈,随时处于那攻击状态,但依旧还是一副倔强倨傲的模样,和对师父的态度简直天壤之别。

    我对此困惑不已,思来想去,觉得只有狼群法则才能解释的通——她凭本能感知了师父的强大,对其服气,遂认做了首领,但却绝不认可别人的地位也在她之上,这个别人,自然是我。

    是以她才处处与我倨傲,生出这许多波折。

    想通了缘由,只能让人更觉得啼笑皆非,我只觉得前路艰难,倒也不知道该拿她如何是好。

    当然,话要分两头说,其实她也并不是事事都会与我做对,或做那桀骜不驯状的。

    尤其是烹制食物之时。

    洞中的饮食一般都是我在操持,最开始给这孩子吃熟食,她是一点不碰的,专懂得对着血淋淋的生肉垂涎三尺,偶尔也愿意吃些草根树果。师父哪受得了这样,放话对我说除了熟的什么也不要给她,哪怕饿死!之后她还真被饿了几顿,哀哀的有气无力十分可怜,我心中不忍,仔细观察她的行为举止,发觉她不是不吃,只是怕烫,普通的热度也受不了,偏偏当时天寒地冻,我顿顿做的都是热气腾腾的暖菜,她当然是入不了口的。

    因了此事,我心中多少有些愧疚,之后就常常专门割些肉下来,少放调料,以小火细细烤熟,再切片散去热度给她吃,她果然喜欢的,以此为契机,渐渐也愿接受其他食物了。

    不过喜欢归喜欢,作为一只骄傲的小狼,她似乎真有自己的自负,从不像猫狗那般被食物诱惑撒欢,尤其当对象还是我——烤肉时,她总是不动声色远远守着,任凭烤的如何香气四溢都看也不看,偶尔斜着眼瞥两下,也是爱搭不理的神态,有时碰到我想逗她,烤了半天就是不给,把她馋急了,非但不会示弱讨好,反而会摆出一副凶神恶煞的表情来威胁。

    或者我该高兴的,毕竟她没有一口咬下来。

    虽然与我不对盘,但这孩子确实照着师父的期望,渐渐回到了所谓“人”的轨迹上来,当她歪歪斜斜尝试着用双脚站起来的那天,师父将绳索从她身上除了下去。

    乍一看,似乎师父对这孩子很是严苛,但我非常清楚她对其倾了多少心血,自打这孩子来了之后,师父闭关钻研武学的时间明显少了,尤其是最开始的那段时间,因这孩子只畏她,她也就总守着这孩子,后来情况稍好,入了石室练功,也一两天必出来一次,和之前与我相处时动辄十天半月的闭关期不可同日而语。

    师父唤我纤儿,唤她练儿。

    我知道师父一日未给她起名,就意味着她一日还不算师父真正的弟子,但每当看见师父与她相处,唤她练儿时,心中总感觉有些怪怪。

    对这种奇怪心情,自己也觉得莫名。

    我自问不是个擅妒之人,何况是这种师徒情谊,不可否认,迄今为止,师父是我来到这个世界上后唯一产生了感情的人,我感激她,感激她带我走出困境,给了我一个豁然开朗的新天地,所以也想回报她,想努力达成她对我的种种期望。

    可如今,有了更适合背负这期望的人。

    我虽也怅然,但内心深处,未必没有如释重负。

    既然如此,这种难以言喻的奇怪心情,又是因何而起?从何而来?

    很长一段时间里,我都想不通。

    直到那天。

    那天,立夏。

    此时山中虽还是惠风和畅的宜人天气,但季节交替,也算近在了眼前。

    几岁孩童都是身子长的飞快,去年的薄衣今年翻出来一比,已是穿不下了,而那孩子自抱来后一直穿我的旧衣,大小也并不十分合体,如今又已经野性渐去,我与师父商量了一下,决定带她一起去山下集市添置几件新衣裳。

    所谓集市,不过是最普通的山村赶场,四乡的庄稼人聚到一起买卖零碎东西,我和师父都早司空见惯,可对那孩子来说,却真正一切都是陌生的。

    我原想她定会好奇的东张西望,凡事跃跃欲试才对,可谁知,置身摩肩接踵的人群中,这孩子冷着一张小脸,满眼都写着戒备警惕,瞧谁距离太近都会皱起鼻子露出威胁的神色,亏了是在师父怀中,总算没有做出更进一步的举动来。

    看她如此反应,我们也不愿在街上多耽搁,采购完必须的物品,径直就进了成衣铺。

    虽说是成衣铺,但乡下小店,成衣和布匹都是混卖的,我素来要求不高,也算运气,很容易就寻到了合体的衣裳,可再年幼一些就很难挑到合适的了,师父索性市了些绸布,准备回去后亲自给她裁一件衣。

    绸布在这乡下小店算是昂贵的好货,老掌柜喜笑颜开,亲自来丈量剪裁,嘴上不断说着恭维话,也不知他怎得将我们看做了母女关系,先是连连赞道有这样一对女儿好福气,又夸师父真乃好母亲云云。

    我在一旁听的浑身不自在,师父看起来也甚是不悦,却又不好发作,只得耐着性子等他裁完。

    倒是那孩子,想是离开了人群,此刻放松许多,近来又正值初学人言,听老掌柜说话,也睁着眼跟了伊伊呀呀起来。

    初时我和师父都对此习以为常,见怪不惊了。

    直到她在一片口齿不清中,吐出了一声脆生生的:“妈……妈……”

    我见师父浑身微微一震,面露难以置信的神色,深深的看了怀中的孩子一眼,一时间,眼角竟隐隐现出了泪花。

    随师父这么久,这是第一次见她失态,我默然垂首,心中感慨万千。

    好在师父虽然失态,调整却也飞快,只轻轻一个吐纳,神色已恢复如常,那老掌柜抬得头来什么也没瞧见,只听到那牙牙学语声,一时欢喜不已,竟与师父攀谈着打听起了孩子的名字。

    听那老掌柜如此询问,不知为何,心中升起了某种预感。

    我抬头望着师父,见她先是沉默不语,后慢慢将目光投向掌柜手中的薄绸,定定的看了一会儿,嘴唇微启。

    “霓裳。”

    我听见她回答。

    “这孩子的名字是,练霓裳。”

    一句话,传到脑中,霎时冻结了四肢百骸。

    恍惚中,只知道自己似乎重复了一遍那名字。

    练……霓裳……

    练霓裳……

    如雷,贯耳。最新网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