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五十一章 层云漫涌(三)(第2/4页)大明望族
谁也别瞒谁。这茬弄好了,你这没准儿还能再连三年的职,现下勒一勒裤腰带,来年还有多少弄不来的?赈灾的银子可也快下来了,再俩月还有漕粮北上……”
周知县本就是因着家里富裕才有银子捐官,当官这几年也没少往口袋里搂银子,现下又在这水陆驿道的肥缺上,这笔银子还真不是拿不出,但到底不是小数目,他仍觉得十万分肉痛,关键这分明是飞来横祸……他也不免纠结。
牛千户悄悄觑着他的神情,见火候差不多了,才道:“这事儿,说白了,也是姓潘的算准这点来害我们。要不你说哪儿来的流寇呢?若是周大人你果然觉得拿银子费劲……”
他一颗大脑袋凑近了周知县耳边,“你就写个信给吕指挥使,说疑心姓潘的假冒匪徒打劫行商,调过头又杀良冒功,故意施恩于登州知府,进城后手下兵卒又祸害地方……”
周知县瞪圆了眼睛,“这……这……”
牛千户冰冷冷道:“你不是不舍得拿银子?姓潘的在本地可比你日子久多了,夹袋里银子也是鼓鼓的。你略透一透话给吕指挥使,说姓潘的知道了那桩银子,吕指挥使见他又有这许多罪状,必不会饶他,等他下了狱问罪,咱们这边带人抄家,没准儿他的人吃不住吓,就能把那银子吐出来呢。便是他们死摁着不撒手,他姓潘的可是坐地户,老几辈子攒的家底儿想也能抵那笔银子了。”
周知县因没穿鞋,一双薄棉袜站在青石地上,只觉得一股股寒意从脚底板升起来,偏双腿灌铅了一样,挪动不回床榻上去。
他脸色青白变换,半晌,才咬着牙,从牙缝里挤出来一句:“这桩事……可做得准?万一……”
牛千户轻蔑一笑,道:“我不过是划个道儿,走不走的,嘿,原是你周大人自个儿的事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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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气晴好,又不寒冷,沈瑞便骑马而行,行路倒是顺畅,并没有遇到预想中的流民。
听那些卫所兵卒道是这边挨着运河,这边百姓生活尚可。
“其实这二年的灾荒还行吧,也没见有灾民往咱们这边跑的。”一个兵卒道,“也是咱们这片儿都挨着水边儿,山地上旱也是没法子的事儿,平地总还强些。”
初时这些兵卒是不太敢说话的,虽在入安德前同沈家人同行,但到底只同护卫们唠过罢了。现在是沈大人亲自来问话呐,别看人年轻,那可是知府老爷,是他们生平见过最大的官儿了,如何不战战兢兢。
沈瑞也不以为意,笑眯眯同他们唠家常,也不问他们卫所的事儿,就打听打听屯田种些什么,大家家里种些什么,靠什么营生,日常吃些什么,集市上卖东西什么价种种。
一如邻家大兄弟一般。
再看那些沈家护卫也是一般与沈大人说笑,偶尔说两句浑话沈大人也不着恼,众卫所兵卒这才放下心来,也不那般拘束了。大家都觉得沈大人特别和气,全然不似他们县里那些官儿不大派头却不小的官老爷。
潘千户素来不喜那些花花肠子多能说会道的家伙,因此挑出来得用的兵也都是他这风格,直爽不啰嗦的。
遂沈瑞这边但凡问点儿什么,这些兵卒都抢着回答,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虽然这些兵卒都是德州人士,没去过太远的地方,亲朋故旧也都在此,但德州却是个交通要塞,南来北往的客商总会带来许多消息,这些兵卒便也不是那些小地方没见识的。
只不过,这运河带来的消息自然也是运河沿岸的,登州这等远离运河的地方,他们便也不知了。
说起这荒年流民,一个兵卒道:“俺听说是各处州府都不让流民跑出来,越跑地越没人种了,或多或少总有些赈灾粮下来,不是活不下去也就不跑了。”
“跑的也都是曹州那边,听说那边流寇厉害,抓了百姓,不从贼的都要杀掉。可若是从贼了,官府抓了,也一样要掉脑袋,他们那边跑的多。”又有兵卒道。
“还有就是河南跑过来的。不过河南也多往北直隶跑,俺们这边也旱,又有流寇,他们也是知道的。”
众人七嘴八舌议论纷纷,又从这次灾情说到从前经历过的大灾。好像山东这个地方一直不甚太平,旱、涝、蝗灾、疫病,隔三差五的就会来祸害山东一场。
“那也没饿死俺们不是!”一个兵卒憨憨笑道,“地里种下去种子,咋的也能长出东西来。”
沈瑞也不由感慨起来,有着这股子韧劲儿,人就不会被打倒。
说起他们都只听说过却不太熟的登州,大家都抱着美好的憧憬。
“没听说登州旱呢。登州也有河啊。”
“登州不能有饥民,这靠河边儿的都有鱼吃呢,海边儿的不是鱼更多?”
连姜师爷也道:“登州府算得靠海吃海了,其蛤粉、昆布、海螵蛸都在渔课缴纳之列,前朝还有数种珍奇鱼种列为土贡呢。”
沈瑞笑道:“倒是到了当地要好生研究研究这海中宝藏了。”
这一路说说笑笑行得倒也快,日头转西时,便到了八仙一处站点。
此站处于德州、陵县、平原县交界处,是最早设立的站点之一,发展的也颇快,如今已是一个枢纽站了,置下一处不小的客栈,供来往的客商歇脚。
站点掌柜的也是青狼帮的老人儿,名唤伍壮。
他们这一行队伍行进时,丁大冲照例带人打头站,便是早早到了此处打了招呼,伍壮就清了场,腾出整个客栈来,又置办许多鸡鸭鱼肉,来招待弟兄。
众青狼帮护卫镖师大多与伍壮相熟,远远瞧着他就是一阵大呼小叫,到了近前纷纷前问好,好不亲热,伍壮也是许久不见众人,笑得合不拢嘴。
沈瑞也不扫兴,朗声表示,既到了“家”,今夜便解了那禁酒令,畅快痛饮一番,给大家歇歇乏。一时掌声雷动,众人大笑怪叫不止。
却不想,此番是白高兴了,这边刚杀鸡宰羊的准备佳肴,那边忽有一骑疾驰而来。
因有先前遇袭之事,虽是八仙的地盘,田顺依旧设了暗哨在周遭巡防。暗哨将人拦下,才发现来人是个熟面孔,也是那日潘千户带到官道上之人。
那人见到这些护卫非但不慌,反而大喜过望,如见救星一般,滚下马来急急自报家门,表示是跟着潘千户的,要求见沈大人。
沈大人也不是相见就能见的,尤其刚有遇刺情况,护卫虽瞧他面熟,却也不敢掉以轻心,缴了兵械,带了人往客栈里来先见田顺、王棍子。
才到客栈门口,倒是有两个帮忙劈柴的兵卒瞧见了那人,忙丢下斧头跑过来,诧异问道:“李猛,你怎的跑来了?”
来人乃是李百户的奶兄弟李猛,因是家仆,也就没担什么军职,一直是跟着李百户办事,是李百户的亲信。两个兵卒之所以纳闷,正是因为李猛这样的家仆通常是不遣外差的。
李猛见着他们,如见亲人,堂堂七尺汉子,被问起却是眼泪都要下来了,也顾不得场合,便道:“俺是来求沈大人救咱们千户大人的。”
两个兵卒一听就急了,直催他快说。周围还有一些帮着抬水打下手的卫所兵卒闻声往这边聚拢过来。
李猛讲得颇为激动:“……在吕指挥使堂上说话还好好的,吕指挥使还赞了咱千户大人,人头也都收下记数了。咱们千户大人原说让兄弟们松松乏,住一宿起早就走的,结果下晌也不知怎的,他们突然就跑来客栈发难,说大人杀良冒功,要拿下大人。
“我家百户去理论,也被这群人围着给捆了。咱们的人都不服,乱纷纷要去打。千户大人身边的刘二和我说让我赶紧跑,我不在籍,跑了他们也查不着我,叫我追沈大人来,他说只有沈大人能帮千户大人证明清白。我就趁乱跑出来了。”
众人一听就炸了,都是潘千户的亲信,如何受得住这消息,登时便喊自己兄弟们回去救潘千户。还是带队的刘总旗抢出来喝住众人,高喊听沈大人意思行事。
田顺和王棍子也一早到了,正听了这李猛的话,两人彼此对视了一眼,心下都有了计较。
田顺是擅长问口供的人,便仔仔细细问了李猛所有细节,还用沈瑞先前教过他的法子,有意识的就个别并不突出的细节问题反复问了李猛,以确认李猛并无撒谎,确实是潘千户被抓。
王棍子那边则先让那刘总旗约束兵卒,再和和气气叫人与那李猛打水来喝,又让备下饭食,好让其歇息。见众兵卒缓和了情绪,才有意无意的同人套话,问这李猛情况。
众人都说这李猛是李百户的心腹,一直跟着李百户忠心耿耿。
两人问罢,方往沈瑞这边来,禀报事情始末。
即便潘千户之事属实,两人却都是一般看法,生怕这是有人做局,引沈瑞回去。
沈瑞这边早请了两位师爷过来,众人一道商量。
听了田顺两人的话,两位师爷也是看法一致,都觉得是全套的可能性很大。
陈师爷道:“如今皇上看重山东剿匪,这些卫所都是知道的。麾下出了个剿匪的能手,那指挥使便是不升官,也能获些嘉奖。相反,若是麾下出了个杀良冒功的,指挥使也一样灰头土脸,若是惹得皇上不快,降罪也说不一定。”
“真有杀良冒功的事儿,都是藏着掖着的,悄没声抹平了。若是小旗总旗,哪怕是个百户,地方上自行处置或还掩得住,这千户却不是地方上说处置就能处置了的,报到京中,事情可就闹大了。”姜师爷也道。
伍壮因是坐地户,也被叫了来,他简单介绍了那位德州左卫吕指挥使的情况。确实是简单介绍,因为这位吕指挥使实在无甚特别之处,与寻常这职位的人一样,吃喝嫖赌样样俱全,因能在这样地方的都是花了银子得的肥缺,相应的刮地皮也不手软。
“每年都是大手笔往京里送银子的。先前是哪位的门下实查不出来了,自刘瑾公公捏住了后军都督府,德州两个卫所都是往刘公公那边送礼的。”伍壮说着,又不免为自己的情报简单而有些歉意。
沈瑞刚刚放了外任,又是放在登州,他们底下这些人也是才得了消息不久,多是打听登州的官场事情,像伍壮这种沿途的,是根本想不到还可能与他们有干系的。
“是刘瑾的人也未必和丘聚没半点关系。”陈师爷立时道。“去是万万不能去的。”
沈瑞皱眉道:“咱们既说是潘千户剿匪救下咱们,如今潘千户因误会被抓,咱们若不回去相救,直接就背上个忘恩负义的名声。”
田顺不用人提便主动请缨道:“二爷行程也不宜耽搁,就让小的拿二爷的名帖过去与那指挥使分说明白吧。”
王棍子也道:“先前就是顺子兄弟请来的潘千户,也最知道内里门道,顺子兄弟走这一趟也便宜。”
沈瑞摇了摇头,道:“那边毕竟是指挥使,这事儿闹得也大,咱们这样拿个拜帖就过去说事儿,未免简慢了,万一那是个挑剔人,只怕适得其反。”
“此计也是两头堵,若是咱们这边置若罔闻,他们怕就要变本加厉的造谣污蔑咱们忘恩负义了。”陈师爷叹道:“但东家是万不能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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