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归乡(第1/1页)王妃,快到碗里来

    沉香观大法会圆满结束,城外又有几处寺庙庵堂请香香前去教导做素馅点心,磨蹭下来,竟已到九月份。

    冬天将至,北方冬季长,干冷风大,香香怕阿婆受不了,想赶紧回南边,赶在腊月下雪前到家就好。

    清心道长引领她们祖孙三人进京城逛了几天,买到一些各自喜欢的东西,算是不枉到帝京一趟,然后去找船南下。

    临行前一天,香香带着大槐在山前漫步,顺便采摘黄色野菊花,入秋以来,附近的野菊花让她采下不少,晒干可以入茶,也可以做香花浴。

    到底是男孩子,大槐对花儿草儿不感兴趣,采了一把野菊送给她后,钻进草丛里捉蛐蛐抓小鸟去了。

    香香采着野菊,一路采到后山,骤然听到马蹄声响,她猛地抬起头,见前边烟尘起处,四五匹高大的骏马一字排开,分散着朝这个方向风速驰来,想必是有人在这儿赛马玩,四下里却看不到大槐,顿时急坏了,大声呼喊:

    “大槐!大槐!大槐……”

    几匹马眨眼间跑到她近旁,勒马停驻,清一色年轻男人,锦衣华服,气度不凡,其中一位头戴金冠,身着紫色暗纹袍子,脸庞线条硬朗坚毅,如果不开口说话,他在香香心目中便是俊美端雅如同太阳神阿波罗一般的存在,可惜的是他偏偏多嘴,还未语先笑,翘起一边唇角,绝对痞子特色的笑容完全破坏了美感。

    “小娘子,你是在叫我么?”

    这句话极具挑逗之意,香香紧抿嘴唇,防备自己快嘴说出针对性太强的话语,这个时候、这种地方惹恼这些男人很不理智。

    荒野四下没人,沉香观在小山岗前边,这几个人应该是京城里的纨绔子弟,虽然没有谁长得像戏曲里边的花花太岁模样,但人不可貌相,坏人也可以长得很好看,况且几匹马围着她转来转去,心里不慌张害怕是假的,香香竭力镇静,使自己看起来不至于露怯,一低头瞧见垂在胸前雪白的麻花辫,顿时有了主意,装作听不出金冠男子话里什么意思,老声老气地据实回话:

    “民妇不知公子大名——民妇在叫儿子,小儿名唤大槐!”

    几位公子中有人喷笑出声,金冠紫袍公子也不生气,笑嘻嘻饶有趣味地看着香香,满头白发衬着一张粉红清丽、吹弹得破的脸,十分不和谐,却又莫明其妙地觉得顺眼,好奇问道:

    “你……儿子几岁?”

    香香已感觉到他们盯着她的白头发,便顺口胡诌:“我儿子二十岁!”

    另一人问道:“那么你有多大岁数?”

    香香抬手将腮边一缕乱飞的白发抿往耳后,越发淡定道:“民妇今年将近四十了!”

    “你这样儿四十岁?莫要骗人!”

    “不敢!民妇家就住那边山脚小村里!”

    香香随手指了指远处坡脚,错落几个村庄,点到哪个就是哪个吧!

    几个人集体沉默,金冠男子说了一句:“今日运气不错啊,随意指得个妇人做桩子,竟是个长生不老的!”

    有人凑趣道:“弄不好是个千年狐仙呢!”

    几个人哈哈大笑,马蹄踢踏声中,香香抬起头,人都不见了。

    香香朝着他们去的方向嘴唇抽抽:说的什么话?把老娘当桩子?桩子不就是木头么?太没礼貌了!可惜老娘不是狐仙,否则,把你们这几个孙子……哼哼!

    转回来找大槐,却见小娃儿从一条布满棘刺的小石沟里钻出来,手里举着只翠鸟高兴地对她喊:“娘!娘!我捉到鸟儿了!师傅教我的办法,真管用哦!”

    香香无语,这些天大槐几乎天天都和师傅在一起,不会就只学得捉鸟这招吧?

    九月启程归乡,带足了防寒保暖的衣物棉被,腊月前顺利回到丰阳城的住处,祖孙三人身体都保持健康,没有谁感受了风寒。

    于是欢欢喜喜地准备过年,清心道长很积极地帮忙筹办开点心铺的事务,请人装店面,拿着香香所画的图纸找来工匠做点心模具、店门招牌,这本不是他一个出家人做的事,但他有自己的打算,想赶紧帮着香香开起店铺,等香香一忙活开,他也该干嘛干嘛去。

    很关键的一点是,他想提前带走大槐。

    腊月十六,阿土背着一些土仪来了。

    他很惭愧地对李媪说今年旱涝无定,收成不好,原本铁锤媳妇和甜甜也想跟来探望香香她们,但为了省盘缠,还是不来了。

    李媪问明村里情况,叹息不已,若是祖孙三人留在下柳村,也是一个苦,自家那样的斜坡地,只怕颗粒无收都有可能。

    看到祖孙三人平安顺利,阿土很是放心,抱着大槐不放手,又听说她们没有开成点心铺是因为去了一趟京城,才刚回来没多久,顿时惊讶得张大了嘴巴:京城啊,那么大个地方,她们老的老,小的小,也敢去!

    李媪笑着说:“没什么好怕的!坐船坐车,顺当得很,到地儿又有清心道长接着,都不用操心!那船上像我们祖孙几个这样走南赶北的人还不少呢,有投亲的,有寻医的,与不同地方的人说话消闲,可长见识了。京城真的极好,那房屋美得,那城门高得,啧啧!这辈子没到过京城一次,还真不甘心呢!下次再去,我叫你来,带你去开开眼!”

    阿土大喜,香香却是满头黑线:阿婆也会吹牛了,还敢打包票——什么时候说过再去了?沉香观里几个小道士都已学会做素馅点心,再开大法会也不叫她了的!

    她这算不算自绝后路?热心巴拉的,跟谁混熟了,几句好话就能把手艺都教出去!

    不行不行,以后不能这样了!

    阿土说及新科状元潘兆安回乡祭祖,曾来过下柳村和黄麻村三次,张李氏一口咬定是阿土送走了李媪祖孙三个,阿土不搭理她,只告诉潘兆安:香香和大槐已改姓李,跟着李媪去了李媪远房表妹家,听说在那边给香香找到一户好人家,以后李媪或许会回来,但不知哪年哪月,他只送到江边,并不知道她们往南还是往北去了。

    潘兆安满腹愁怨的样子,祭完祖,请客酬谢乡邻,听说因醉酒得了一场病,养了十几天,才能勉强起身,带着家眷上京城去了。

    阿土说完问了一句:“你们没见着他?一大家子人,潘老太太、两房妻三个娃,听说还有妾……”

    李媪说:“京城那般大,他走东我们走西,怎会遇见?便是遇见了也不理会,那样的人家,三妻四妾,没什么好的!”

    香香笑着点头附合,阿婆也是这个朝代的人,但她的思想就很实在,坚决反对三妻四妾。

    阿土叔准备回家,香香给包了个马车送他回去,买好一车的年货,请他带回去自行分发,又和李媪商量,由李媪作主,分别给阿土家和张家各十两银子,逢灾年收成不好,各家却都有准备婚嫁的孩子,有点银子才好解决问题,度过困难时期。

    阿土推辞不要银子,李媪硬塞进他衣袋里,一边小声喝斥:“莫吵吵!财不外露知道不?”

    又交待他:“谨慎着些,先不要让张家人知道我们在哪里!”

    阿土连连点头:“我懂我懂,这条路只有我一人懂!”

    丰阳城内的新年过得喜庆而热闹,民众节目很多,舞草龙,舞狮子,耍杂技,鞭炮噼里啪啦响个不停,香香只觉得吵耳,李媪却觉得这样才是过年,大槐就更不用说了,成天在门口附近转来转去,甚至跟着街坊邻居的孩子们三五成群跑去抢炮仗,李媪担心他跑丢,时常跟在后边,走着走着反倒把自个儿转晕了头,不知该往哪条路走回家,还是大槐跑去把她牵回来,并告诉她:哪条路都能走,长短曲直不同而已。

    李媪就笑着轻敲他的头:你这猴儿,成了精了!

    大槐摸摸头,他不喜欢被叫成兔崽子,太婆就改叫他猴儿,娘给他画了许多本画册,其中有《孙悟空三打白骨精》,还有《大闹天宫》,还有《红孩儿》,里边都有一个孙猴子,本领高强,降妖除魔,猴儿应该挺不错的吧?那猴儿就猴儿了吧!

    吃过元宵,赏完花灯,大年就算过完了。

    香香的点心铺准备开张。

    而清心道长也在此时以香香再没闲空带大槐为由,要把大槐带走。

    香香不舍得,李媪也舍不得,大槐虽然早知道要跟师傅走,但一想到要离开日夜相伴的娘,就两眼泪汪汪,伏在香香怀里不起来。

    清心道长说:“我四处云游多年,今年该回大观了,大槐已经五岁,这些年我以药丸辅他丹田之气,打通淬练他身上筋骨脉络,他体质与同龄孩儿大不相同,他的力气若引发出来,也是很大的……他要正经练功,在俗世间不太方便,我们师徒需得回山!”

    香香紧紧抱着大槐,母子俩脸贴着脸不作声,都知道这次真的要分开了!

    李媪看了看香香母子,叹了口气问道:“总不能久久不见孩子,他若是忘了娘可怎么办哪?”

    大槐猛地扭转头来,含泪朝李媪喊:“我不会忘记娘!不会忘记太婆!”

    李媪忙扶着他的头说:“哦好好,不忘记,不能忘记啊!”

    清心道长说:“这一去,两年后会让他回来探望你们!”

    “啊?两年?那么久!”

    李媪还想讨价还价,香香扶起大槐,在他额头亲了一口,微笑着说:“去吧,听师傅的话,学点本领回来给娘看!”

    清心道长颔首,香香这个态度令他满意。

    出家人说话做事干脆利落,说走就走,第二天清心道长过来带走大槐,不要衣裳日用品,只让背上一袋素点心,师徒二人走在街上,很快消失在人群中,香香这才捂着嘴哭了出来。

    憨实可爱的小娇娃,每天都把他收拾打扮得干净整齐,晚上洗完澡还给他抹上自制的香喷喷的香膏,睡前讲故事,念诗词,搂着拍抚入梦……这一去,还能有谁这样照顾他?他的师傅是个经常睡路边草亭的流浪汉般,大槐,只有睡草窝子的份了!

    但是,答应了的事,她不能反悔,况且说大槐体内的毒需要练功才能排出。

    大槐没有父亲,若一直在娘和太婆身边长大,也怕他性格上有欠缺,小鸡要离开母鸡才能自己觅食,小鹰生来不会飞,是母鹰一次次狠心推它掉落山崖,才锻炼羽冀,最终搏击长空!

    香香边哭边想,权当自己是一只母鹰吧,推开大槐,是为他好,希望他学有所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