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章 夜谈(第1/1页)王妃,快到碗里来
怀王几乎不眨眼地盯着冯实的嘴巴,力图把他所说的每一个字都牢牢记住。
冯实虽是一口气说完,却也尽量做到详细尽致,他知道怀王这个时候绝不会嫌他罗里罗嗦、言语重复。
怀王听完冯实禀报,沉默了好一会后,似乎不能消化冯实说过的话,再来慢慢理一篇,冯实不厌其烦,与他一一论答。
“香香十岁被卖进潘家为潘兆安冲喜,这个潘兆安,竟然就是前科状元郎?三元及第,深得当今圣上欢心,当堂钦点入翰林……这么说来,香香应该不算是嫁过去,只能算做那家干女儿吧?十五岁那年与潘王氏上山进香,她还是……女儿身!”
冯实看了怀王一眼,说道:“王爷,邻居们做证:虽然潘兆安当时病重卧床,但香香进门时完全是按照村庄上娶媳妇的规矩进来的!她独自拜了天地,但牵的红线,另一端系在潘兆安手上!人们自是不能得知他们是否圆房,但后来有了大槐,因而现在上柳村人只认香香是潘状元结发妻子!”
怀王手一挥:“什么结发?香香当年才十岁,她懂什么?独自一人拜天地还不是被那些人摆布?不算数!”
冯实见他耍无赖,便把话题岔往别处:“我们当初为何动了那么多人力,仍寻不着香香,是因为从没想到她与潘王氏原来是一对婆媳!她才刚及笄,想是潘兆安一直病弱,潘王氏也无心要求她做妇人装束,犹如一枝绿荷般青涩,我们就只当她们两人是母女了,照这样思路去寻找,自然是永远找不到!”
怀王看着冯实:“是你抓的她,她怎会半点认不出你来?”
冯实说:“不可能认得出。当时天色将晚,山路阴暗,我们照剪径拦路盗贼的路数行事,我用布袋从后面将她兜头罩住,扛起就走,潘王氏则交给手下捉来。香香哭得厉害,回到禅房一放下就像只受惊的小鹿四处乱撞,险些让她发现墙角地下的刀剑,时间宝贵,我硬起心吓唬她,以潘王氏的命为要胁,他们在外边也配合着拿刀作势砍杀,那妇人就要死要活地尖声乱喊。香香应是怕潘王氏被杀,她自己固然活不了,但潘兆安得不到救治也将病死,因而她屈从了——村人们说,潘兆安与香香……两人之间其实很好!”
怀王沉下脸:“好什么?那为何要将她弃之偏院,到最后索性休弃了事?”
“这个,听说是潘王氏那恶妇所为!”
“哼!你倒说说看,他们怎么个好法?”
“香香十岁冲喜,潘兆安虽然活转回来,但仍然病弱,只能卧床养着一口气,香香每日做完活儿便守在他身边,端水送药,精心陪护,潘状元忍着病痛,教香香识字念书,两人既是……又有师生之谊,香香对潘状元极其敬重爱戴,潘兆安也疼惜香香,潘王氏每有责难,潘状元总会出言为香香辩护。那年春天潘兆安又逢大难,命悬一线,潘王氏带着香香赶了一天的山路上邻郡玉峰山进香祈福,结果却赶上王爷你中了那迷情毒……我给了潘王氏二百两银票,另加五六十两现银,身上只有这么多,当时淮州还是庄王的地方,我们不能有太大动静,防他追查到行踪,因而没对潘王氏有什么承诺,那潘王氏却也会撒谎,说她们家住山下不远的小山村,我就想着这样也行了,以后若要回来找很容易,便为她弄得一辆牛车,让她带了姑娘先回家……据乡邻们说,婆媳那次上香回来后潘兆安慢慢好转,而香香却因日夜煎药服侍病人,劳累过度晕倒了,郎中来为潘兆安例行诊治,顺便为香香探脉,说是喜脉!潘王氏倒也不含糊,当即认作是她家长孙,接受邻居恭贺。那时潘兆安还未完全康复,但清醒如常,可以在床上看书,说话,邻居们只见他对香香仍爱惜如前,可见他没有责难香香,反而是对她多加宽慰。但香香怀孕后变化极大,不太肯见人,待生下孩子,更因婆母不体恤,潘兆安又病弱需要照料,未满月子便操劳家务,二月天下河洗衣,结果生了一场大病,病好后形容憔悴,满头白发,遭潘王氏嫌弃,潘兆安一直安慰香香,答应日后为她寻医治白发,会给她挣一份富贵生活……也就在那年,潘兆安身体恢复极快,勤奋读书,赴乡试中了解元!归来潘王氏为他娶得富户家的女儿——村民们说,新太太是瞒着香香娶的,待香香看见新娘,即晕倒在地,自此后病重垂危,潘王氏怕过病气,将她另院去养着,潘兆安躲着他母亲,每天去探望,并请村上两名妇人日夜轮值陪守,药石不断,如此,香香活了下来!”
怀王紧握双拳,咬着牙瞪看冯实:“合着,香香活回来,还得感谢一下这位潘状元?”
“我只是转述实情。”冯实避开他刺人的眸光:“休弃香香的文书我看到了,并非潘兆安本人所为,而是潘王氏和潘氏族人代理,据陪护过香香的上柳村田氏说:潘状元对香香是极好的,香香病中另居小院,他不能时时陪护,但总记得叮嘱田氏等人好生服侍,要求细致而周到。只是潘王氏对香香生了嫌弃之心,便一发不可收拾,趁潘兆安进京赴考,找来香香的娘家人,将其休弃,香香是哭着被带离上柳村的,显见她舍不得潘家!”
怀王烦躁道:“别废话了!她娘家该姓李才对,前头你又说是姓张?怎么回事?”
“香香之母张李氏,乃是李媪的女儿。据张李氏说,香香是她与外地男人成亲所生,问她那外地到底叫什么地方?她说那男人早死了,香香是遗腹子,已无从查找……总之查到母亲好歹也算是个源头吧?那张李氏年轻时嫁过两次,加上与香香的父亲,就是三次了,之后才嫁的这位张大黑!张李氏是香香的亲娘,却住在张家,别人也当张家是香香的另一个娘家了。那个张家,实在乱得不像话!难怪香香要带着阿婆逃出来,直跑到丰阳城来住着——香香母子和阿婆住的下柳村,与张李氏住的黄麻村只一箭之地,张李氏几乎每天都会往李媪家跑两三趟,不是搬拿李家的东西,就是攒吃攒喝,还对香香说三道四,邻居家几位小媳妇说任是谁都受不了张李氏这样的母亲!人人都道张李氏品行太差,改嫁时不肯抚养香香,当时香香才两三个月大,就被扔给阿婆李媪,香香长到十岁,张李氏为换几亩田地,跑回娘家趁李媪不备将香香卖去潘家冲喜,香香生病被潘王氏休弃,又是张李氏带了丈夫和儿子前去将香香母子拉回张家,意图再将香香嫁去别家,幸亏李媪出面大骂张李氏,并找来干儿子,将祖孙送回下柳村,香香与孩子落户在李媪名下,那张李氏才没了法子,却仍时时打香香主意。香香离开之时特意瞒着张李氏,祖孙三人由清心道长引领,李媪的干儿子阿土陪护,到了丰阳城,阿土每年腊月都会来探看祖孙几个,香香辛苦开了点心铺,挣得银子就托阿土带回给张李氏,奉养不断,却不愿再相见!张李氏至此不知香香和李媪在何方,我们去问她话时,她还嚎啕大哭说想见女儿,阿土在旁提醒我,让我千万不要说出香香在哪里,为此张李氏对阿土又咬又骂,泼悍之极!”
怀王紧紧皱起一双俊美的剑眉,茫然摇头:“香香……那样一个女子,怎堪忍受这般乱糟糟的人和事?”
发了一会呆后,问冯实:“你如何处置张李氏一家?”
冯实怔住,反问:“王爷要如何处置?他们可算是香香的娘家人!”
“娘家个屁!”
怀王骂了句粗话:“能卖掉自己亲骨肉的人,还能认做亲戚么?你看香香不是不愿相见了?”
“可香香到底还是认这个娘,每年都有银子通过阿土送到张李氏手中,张李氏如今到处夸耀,说自己命好,从此可以享清福了,女儿在外头嫁得富人,发财了,知道奉养孝敬老娘了!”
怀王气得要吐血:“她可曾想到香香辛苦?怎会有这样的娘?赶紧死了干净!”
冯实:“……”
人的父母兄弟,血亲骨肉,那是不能选择的啊王爷!
两人相对无语,冯实喝完一盏茶,怀王沉声道:“香香应是有计量的,日久生情,初时或许她把潘兆安当成家人,但当潘兆安娶回新妻,她已经死心了!她不想久住潘家,更不会对潘兆安存有念想,否则,她就不会那样教导我儿子!”
他看着冯实,微红的眼眸里闪现一丝笑意:“我儿子没说父亲死了或是抛弃了他,直说他没有父亲!这就表示,香香从未告诉过他:他是潘家的孩子!那女人甚至教孩儿……他没有爹,就像葫芦娃,是从树藤上蹦出来的!”
冯实瞠目,这李香香也真是奇特,哪有这样教小孩儿的?
良久,才叹口气说:“难为她了,病了这么些年,又带着个孩子,还能在丰阳城挣出一个点心铺子来!实话说,竟是比五尺男儿还要能干,便是我这样的,若不是跟着王爷,没有这一身功夫,活在这世上,只怕还不如香香呢!”
怀王微微颔首:“也幸亏母子俩遇着清心道长,才能有今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