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三章:燕舞三千影凌乱,举杯邀月泪翻(第1/1页)长雪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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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三章:燕舞三千影凌乱,举杯邀月泪翻飞
从未见她这样笑过,无拘无束,清爽素净。她眉心一点朱砂艳丽得触目惊心,肤如白雪,目若点漆,一绺头发松松地垮下来,柔顺地垮在瘦削的肩上,如诗,如画。
霍祈风痴痴地望着她,仿佛眼前是因为一时贪杯失察坠入凡间的仙子,直教人想伸出手去拉住她,怕一个恍惚间她已逃离凡尘:“雪主,你醉了。”说这句话的时候,他不知他自己脸上的红晕比她更红一分,不知是醉酒,还是醉人。
宁芜歌眉眼弯弯,笑出两弯新月来:“谁说我醉了?狄桑,你个傻小子。哈哈……”她手中酒壶悬悬,随着她转身,娇嗔,晃晃摇摇。
霍祈风看到宁芜歌已经醉得不行,还是走上前去,也不计较她那句“傻小子”,正打算将她扶上床去,却在离她一步之遥的地方,被宁芜歌指着定在了原地:“不许过来……呃……我要跳舞……别拦着我……呃……我要跳舞……”她葱根般的玉指在半空中晃啊晃,与她的步伐一样虚浮。
他很想上去拥住她,眼前的人儿如斯憔悴,瓷娃娃般易碎。她说她要跳舞是么?他的脑海中浮现的是天池丛畔那一抹惊心动魄的红,妖娆妩媚,一回眸一顾盼,都夺人呼吸不容思考——那一夜雪山上篝火旁,他见到了此生最美的画面——她翩然起舞,状若飞天,于白雪皑皑中一袭红衣骤起骤合,睥睨众生芸芸,恍惚人世沧沧。
那一夜成了他此生最美的回忆,他震撼于她那宣明殿上一跪一拜,孤绝如她冷傲如她,竟然为了他跪下求那时的雪域之主,他双手被缚,看不见她低头那一瞬的神情模样,却将那道身影刻在心上永生不忘……第四次了,如果说前三次是偶然,那这一次,她是真真切切救了他一条命。那夜她带他到天池洗净他一身尘土一背鞭伤,适逢月圆,她如孤狼仰望夜空,脱下厚重皮裘,着红色霓裳,于雪山之巅,一舞倾世。
那一夜之后,他对她,便是死心塌地不死不休。只是,离开天池那一刻,她冷漠开口,要他今后再也不要踏足天池寸土。他低头应允,守诺至今——从那刻起,他也彻彻底底接受了另一个身份——狄桑——只是她的狄桑。
刹那间恍惚,三年岁月翩然轻擦,眼前她还在,只是不复当年那番彻骨寒。宁芜歌摇摇晃晃起舞,哼着不知名的小调,围着小圆桌绕着圈,很是欢喜很是快乐,似乎无忧无虑的小姑娘。霍祈风静静看着这样的宁芜歌,只觉得她的绝望在这样柔美的曲调中,来势汹汹,浸染他每一寸思绪:芜歌,你究竟,经历了怎样的过往?
突然宁芜歌扑到霍祈风的怀中,像一只顽皮的小兔偷袭成功,仰起头冲霍祈风蜜蜜地一笑,脸上泛着两朵红云:“狄桑,你知不知道,今日又是月圆啊?”
“知道。”
“打开窗子好不好?我想看看月亮……”她清丽的双瞳盈满可怜兮兮的请求,任何男人看到都不会说出拒绝的话。在霍祈风愣怔的瞬间,宁芜歌撅起红唇,孩子般摇着霍祈风的手臂,“打开窗子,不然我生气了。”
他一时失笑,拿这样的宁芜歌毫无办法。左手臂弯中环着她,还当心着她肩上的伤,小心翼翼地挪到窗边,用右手拨开窗。
一轮满月毫无预示地闯进来,悠悠月华凝成丝线,绕转在似水荡涤过的空气中,纤尘不染。
宁芜歌将头探出窗外,深深呼吸一口,然后忽然飞快转身,冲向圆桌,抢过还残余着茶水的杯子,对着窗外的明月轻轻一晃:“月亮!来啊……来啊,我请你喝酒……”她的声音那么宏亮那么清澈,可是越说,声音越小,声调越低。她左手举杯对着月亮,然后,一松,杯子落地,转身,将头埋进霍祈风的胸膛,任由泪水冲破河堤,奔腾而下。
霍祈风轻轻拍着她的肩,像哄着一个受伤的孩子,听凭她的泪水浸透他的里衣,感受着胸膛,由暖到凉复暖,无止无休般。
“狄桑,我……呃……要给你讲一个故事……呃……我讲完之前……你不准睡着……”宁芜歌说话断断续续,有些吐字不清,但一个字,一个字,都敲进霍祈风的心里。
他无奈苦笑:有你在,我怎能入眠?
一个转身,将宁芜歌抱起,放到床上。
“别走。”就在霍祈风将宁芜歌放下,俯下身去将为她脱鞋的时候,宁芜歌拉住了他的衣袖,眼中满是祈求的楚楚可怜,“不要留下我一个人……我怕……”
他震惊地看着宁芜歌,马上想起无心无爱的她,杀伐决断的她,万人之上的她,冷若冰霜的她……独独没有,这样的她——这样无助凄惶的她。
几乎是下意识的,他将她抱住,她也不挣扎,任他轻拥着,甚至拉着他,要他上床来。然后,他和衣斜靠在床沿,胸前枕着她的脑袋,她微眯着眼,似睡非睡。
“你知道吗?从前有一个小姑娘,从小就很丑,很丑,因为她脸上有好大一块疤。在她很小的时候,总是见不到她爹,但她娘很爱很爱她,让她觉得自己是世界上最幸福的孩子。身边只有她娘和老奶奶……花园里的花开了,蝴蝶飞来,飞去……直到有一天,她被带到一栋大房子里,房子好大啊,台阶高高的,就像走好多好多年,都走不完一样……但是有娘牵着,小姑娘还是走完了,她好高兴,挣开娘的手,走向很亮很亮的大厅,可是,却被飞过来的石子砸伤了眼睛。后来她知道,朝她丢石子的,是她的堂哥,堂哥家里有好多好多钱啊,堂哥身后有好多好多人啊……可是那些人都不会说话,堂哥骂她踢她威胁她的时候,那些人都不能说话啊……后来,还有堂姐们……她被吊在树上,被丢下水里……绳子勒进肉的疼,好多年后,她还记得。她掉进水里的时候,听见好多人笑,水好冰,她以为自己要死了,却被堂哥身后的一个人拉起来了……这些她都没有告诉她娘,因为怕娘担心……”
宁芜歌微微侧脑袋,继续道:“她好怕那个大房子,每次知道要去,都会躲在角落里悄悄哭,但每次娘一来,看到的都是笑得很开心的她,因为那个时候她就知道,哭完了,拿手扇一扇,眼泪会干得快一点。娘问起来的时候,她会回答揉眼睛了,所以变成小兔子……娘就笑了……她也笑得很开心很开心……直到那个被叫做爹的人带回来一个女人……她随着娘离开了小院子……她们东躲西藏,但她还是很幸福,因为娘在身边,清晨起来,见到的是娘美美的脸,白天吃饭,尝到的是娘香香的饭,晚上睡觉,摸着的是娘软软的手……后来,她和娘终于没有一分盘缠,娘带她躲到很远很远的地方,娘给她摘野菜,吃起来也很香……后来娘病了,娘说她快死了,不知道拿小姑娘怎么办……小姑娘说要和娘一起死,娘抱着她哭了很久很久……从那天起,她开始自己打兔子、采野菜……好冷……好冷……走不动了……”
“然后……呵呵……然后……那个人就来了……他带着她和娘走……娘还是走了……但她有他了……”宁芜歌一脸幸福沉醉,满足的神情让人心疼。
宁芜歌悠悠接上:“他呀,神一样的他呀……笑起来天地都变色了,没有比他更耀眼的了。他的光芒太闪耀了,在他身边,她忘记了自己很丑,因为除了注视他,她再干不了其他的事了……他也有好多好多钱,够她吃一辈子的糖葫芦了……到后来,他好像也喜欢上她了……”她沉醉在过去的回忆中,幸福得无法自拔,几乎就要溺死在那已逝的温柔中。
突然,她抬起头来,明星般的眼睛盈盈地望着神色复杂的霍祈风:“你说……他这么好,他们为什么非要他死呢……我想尽了所有办法,真的,所有办法,啊……呜呜……真的……我真的想过了所有办法……他还是死了……为什么啊……为什么啊……”她揪住霍祈风胸前的衣衫,狠狠地逼问:“为什么要他死在我面前?为什么我爱的人通通要死在我面前?我到底是什么啊?要死的,应该是我才对啊!”
霍祈风面色一沉,环抱着宁芜歌的手臂一紧。
“不过……也快了。”她悠悠吐出这一句,震得霍祈风肌体生寒:“你说什么?!”他又震惊又恐慌地问她。
她眼神迷醉,深深看他:“我说,我马上就又可以见到长笑了。”温柔一笑,她眉眼中是难掩的喜悦:“再等一下下,杀完那些人,就好。”
霍祈风心脏几乎停跳:你给自己的归宿,竟是死么?
我,不,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