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三章 自甘堕落(第1/1页)“徒”谋不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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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知生命像流沙.无论如何都会流失.却还要浪费最后一点力气.去证明自己真的在意过.景澈想起在雪柏郡那大半个月.七影对她无微不至地照顾.几近把她捧在手心呵护.她终于是晓得了.从前却是在沒心沒肺地接受.本來他不该卷入今日的圈套里來.是她害他的.是她连累他的.他却一句不责怪她.只要她好好活着.
这个有些呆头呆脑的傻大个.这个时常会因为争不过她而面红耳赤的大男孩.这个为族人鞠躬尽瘁的首领.这个为了让师父出山不屈不挠的战士.他正直.他勇敢.他无所畏惧.他敢作敢当.他是世上跑得最快的人.可是他终究是跑不过时间.跑不过死亡.
他原本是如此活生生地站在他面前.转瞬便要如同那千百只棺材里的尸体一般.成为枯骨朽土.
景澈从未像现在这一刻如此明了.原來人不过是被命运玩弄于鼓掌之间的渺小蜉蝣.她一直觉得命运待她不薄.总在千钧一发的时刻救他一命.而如今终于晓得.总有一天命运会玩腻了她.笔墨一勾.魂归望川.
命运要谁死.谁就注定难逃这一劫.
日月无光.山河失色.天地间唯有悲声徘徊.经久不衰.
不记得过了多久.景澈哑了声独自抬头.哭红了的眼皮微微敛起.不话凄凉话天凉.
*
第二日.雪柏郡附近的士兵就寻到景澈的时候.她抱着七影已经僵硬冰冷的尸体缩成一团.只把头深深埋着.目光直勾勾.无论别人对她说什么都不理不睬.
沒有人敢动她.因为她是百里剑圣的弟子.纵然昨夜是她放走了帝国俘虏阿邺.
一阵“沙沙”脚步声渐进.地上落叶厚厚叠一层.被踩碎的声音在清寂晨曦中好似一曲不痛不痒的悲乐.
“景澈.”一片玄色衣袍及近在眼前.字正腔圆而又事不关己地唤道.
她充耳不闻.
他蹲下身.狠狠捏起她的下巴.逼迫她直视他.
她的目光终于有了些焦距.视线里浅浅青色胡茬长得肆意.看到这张熟悉的脸.如同漂泊的游子见到明月.远征的战士听到乡音.世界的声色才开始重新寻到归属.
事情终于过去了……她终于可以不用扮演另一个身份.对他口是心非.和他拔剑相向.
眼眶里一片水光氤氲.她想放肆而宣泄地在他怀里哭.可终于是沒有半点力气.更是面对他锐利的目光觉得陌生.
干裂唇瓣微阖.喑哑的嗓音苦涩:“七影死了.”
而他语气凉薄.无比恶毒:“那你怎么敢还活着.”
她咬唇微怔.哑口无言.
她始终将他视作天地星辰.无论彼此有过多少伤害.她仍像是嵌在他骨肉里一般不可分离.他刺她一剑是无意.她还他一刀是被迫.她天真以为这一切都可以挽救.以为他是她唯一的归属.她无比渴切此刻和他敞开心扉诉说委屈.诉说临沧人对七影的迫害.对她的威胁.可是一切的一切还哽在喉间來不及出口.他却只问她怎么还敢活着.
一句话便足够天地崩裂.黑暗如同大潮汹涌淹沒孤岛.光线看不见.
神情换上冷笑.脊梁挺起.景澈伸手拨开他捏着她下巴的手指.正视人双眼:“我还沒死.有本事.你弄死我.”
四目相对.神情对峙里几乎是刀光剑影.恨不得杀死对方.却又好似要从自己血肉里剜出一块.无论如何都不可能做到.
百里风间怒极背过身.余光望见这清晨的天空歪歪斜斜地被光线切割破碎着.他的语气里波澜不起.一字一句里也沒有笑.都似刀子扎进心脏:“收敛好七影的尸体送去雪柏郡.把她押回迦凰山.”
景澈重新埋下头.对他的话置若罔闻.面无表情冷冽的脸像是一只脏兮兮的瓷像.沒有魂魄也沒有生机.保持着那个姿势仿佛要和七影的尸体密不可分.给人会长久地在这里怵立下去的错觉.随时都有可能化成一个沒有生命的石头.
几个士兵上前分开景澈与七影.
他们一根根地掰开景澈的手指.而她不哭不闹亦沒有剧烈挣扎.只是异常执拗地、像是攥着最后的救命稻草一般用力的不肯放开.最后是几个人合力粗暴地将景澈的手臂折到身后禁锢住.才将七影的尸体拖了出來.
七影原本被遮住的面目露出來.只见面部浮肿发青.虽停止溃烂.五官早已模糊不堪.腐蚀严重处可见白骨森森.而更触目惊心的.是七影的右腿被生生从脚踝处斩断.沙石揉在血肉中.异常惨烈.
一片唏嘘声难以自掩.沒有人知道发生了什么.而唯一的生存者景澈却只字不发.
百里风间默不作声地立在一侧.薄唇紧抿.食指反复摩挲剑鞘上花纹.凹凸质感契合指腹纹路.
他注视着景澈的右肩.此刻又渗出大片新鲜触目的血.百里风间神情微有触动.她肩上的伤如何了.那时只匆匆点了几个穴道.也沒來得及包扎他想这些做什么.伤归伤.就算不管也总会好.反正死不了人.
景澈踉踉跄跄地被强行拉起身.而许是坐了太久起身时眼前发黑.脚底一软.重重栽到地上.
脸上扑了一层脏兮兮的落叶泥沙.糊到嘴里苦涩不堪.视线里那双岿然不动的靴子忍不住急切挪了挪.她咬牙苦忍.在他伸手扶起自己之前.撑着膝盖自个站了起來.
百里风间缩手拢回袍中.送着她挺直着脊背被带走.身上还披着他昨夜的衣袍.
半晌.面上怒意被索瑟风声抚平.浮出一抹苦笑來.
她硬得像块臭石头的性子.摆明了不接受任何怜惜……偏是这样.他偏是忍不住要为她揪心.
可他心中还是清明.不会逾越理智包庇她.七影死了.阿邺逃了.这些事情沒有办法因为他的心软而蒙蔽过去.
究竟发生了什么.还要她自己去解释.
可是百里风间万万沒有想到的是.景澈竟然一个字都不说.甚至上了大刑.直到被折磨得昏死过去又醒回來.终于从景澈嘴里撬出了一句话:“我只跟百里风间说.”
她都已经抗拒唤他师父了.
他踏入仙狱见到她的时候.她刚从刑架上被抬下來.
喉头嚅嗫.心头担忧.眉头微恼.她是他的徒弟.无论如何都该由他处置.但是司刑弟子竟连询问都不來.就私自对她上了刑.他都鲜少处罚过她.而如今却被折磨成这个狼狈模样.饶是之前有再多的尖锐矛盾都成了心软.
语气不再如一开始那般咄咄逼人.蹲下身努力平等地跟她对话:“你要说什么.”
她在阴暗牢里缓缓抬起眸.已经无力跟他争锋相对地争吵:“你信我吗.”
百里风间开始蹙起了眉.他不喜欢回答这种只依据一腔情感而沒有半点理由可言的问題.他需要一个完整的因果.
见到他的神情已经了然.不等他开口.景澈嘴角勾起虚浮冷笑:“我知道.你是不是又想说.‘你要我信你什么.’”
百里风间不言.算是默认.
“是全部.”脏兮兮的脸上目光明亮.闪烁着期待.好似千回百转.沟沟壑壑藏着爱恨挣扎.“能不能.能不能信我的全部.”
“你不说清楚.要我怎么信你.”
“你为什么总要计较得那么清楚.为什么一定要理由.为什么不能无条件相信我.”
连续三个反问抛出來.意味有些歇斯底里.胸中气息一乱.景澈急急咳出一口血來.
她希望他知道.她给了他全身心的爱.不求他回报同样的爱.但至少.不论她做了什么.说了什么.他都会回馈给她全身心的相信与纵容.她不是不讲道理的少女.却希望在他心里.得到全部的承认.
百里风间倾身过去帮她揩去唇角血腥.又端过她的手.兀自为她调理气息.而神情却又带着无奈倦色.
他是厌倦极了她这个态度.从前她这般坚持的都是些无关痛痒的小事.他顺了她的意也无妨.可如今却是不容儿戏的大事:“阿澈啊.你什么时候能不无理取闹.”
景澈失笑:“无理取闹.师父.你还是觉得我是在自作孽是么.我受的那么多.就是我活该去死.是么.”
“你就不能好好说话么.你有隐情为什么不能痛快说出來.”
“是.我是有隐情.不是告诉过你了吗.要我再去墨塔殿上告诉南穹派的所有人.我的隐情就是我爱上了自己的师父.而他却和另一个女人有了孩子.我嫉妒.我不甘心.所以我为了报复他.自甘堕落与临沧人勾结吗.”
他的手还覆在她的手上沒有离开.指尖冰凉触感一阵阵绵延到心底.他知道.她沒有在说胡话.她很清醒.而她这种极度偏执的过分清醒.竟然让他感觉害怕.一种无力挽回她的害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