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六回:他生未卜此生休(第1/1页)始知伶俐不如痴

    或许是基于我精神上的过度紧张.隐约间腹中的孩子也似是有了感应.唐突而至的胎动惹得我忍不住惊呼一声.猝不及防之下便一把攥住了深垂蜷首在怀中昏昏欲睡的小京巴.

    “咔”的清脆声响伴着小京巴凄厉的一声惨叫.我手上一寸來长的水葱样的指尖掐在皮毛之上竟生生的折断了.只疼的它不住低声呜咽着便自我怀中飞窜而去.吓得守在门外伺候的一众小厮闻此隔着门帘询问不止.

    受此一惊.九阿哥便顿时收回了手上的动作.微微侧身对着帘外不耐烦的扬声怒斥道:“不过是我手滑摔了它一跤.有什么大惊小怪的.都下去伺候着.若是再无事起乱.自去账房领二十棍”.

    隔着厚重的门帘还能听见帘外下人惶惶然应答的声音.他蹙起好看的眉头带起了几分薄怒.见我依旧猫在榻上不免伸手虚虚的推搡我一把.冷声奚落道:“怎么.吓傻了.还不跟去看看怎样了.这京巴可是我额娘的心尖肉.若真是出了不妥.我的话也未必管用了”.

    我忙不迭的稽首拜谢.垂眸揽裙温顺的走下榻來.丈尺之外的小京巴畏畏缩缩躲在榻角处.只拿它那双水汪汪的圆眼睛惊骇的瞪着我.任如何温声唤它始终不愿踏前一步.我那脚步一旦探前.它便颈毛直竖.呜咽恐吓声音不止.

    终是不及我反应.九阿哥早已是不耐烦的趿(ta)鞋下榻.箭步上前捞了小京巴入怀.手指安抚似的轻轻梳理方才被我掐住的皮毛.只待小京巴情绪平稳无波后方才重又坐于榻上.我见此忙回至一侧的磁鼓绣墩上坐下.未再言语.

    “觉着我方才吟诵的那阙《临江仙》怎样.我这两日无聊的紧.一应消遣的全无.遣你來也并沒别的意思.不过是逗个趣儿而已”.他支手颐然的斜倚在榻几上.修长的手指拈着书页翻至那一页.悠然的扣着几案.微微的将眼帘垂下.视线只盯在纸上.口中已是闲闲的就着歌调哼了曲子.罔顾蜷曲在腿侧的小京巴已是安然入睡.

    他的声音本就偏于阴柔清润.如今这般慵懒闲适的似吟非吟.竟也别有一番滋味.我沉声听了半刻.心中不免忐忑.这首闺阁之词蕴意深刻.加之他与本尊李四娘之间的关系.由他吟唱便尤为的暧昧不明.面上填了几分呐呐之色.一时之间却不知该做何回答.

    我不置可否.只是垂眸婉然一笑道:“人人都道晏几道词风浓挚深婉.清丽婉曲.只是一介男子.工于言情.本也不是什么盛赞之词.加之左右不过是爱恨情痴.未免显得小家子气”.余光瞥见他面色似有所思.忙嫣然笑着道:“奴才信口胡诌.怕是不合主子的心意了

    “你初入府时.彼时只上过一年学.些许认得几个字.其他的却是一窍不通的.不想方才离府五年.对诗词歌赋熟稔的已然是信手拈來了”.他缓缓抬起额角.唇边堆砌的笑意渐浓.只是漂亮的幽深的眸底却是笑意全无的.那一种冷清清的神色.如同缀在他前襟的碧玺鎏金圆扣.在明灭不定的烛光下尤为的粲然生辉.却直教人觉着冷.“我记得你素日里最是擅长双手执笔.如今可是生疏了.”

    话说着先铺了宣纸在几上.取了一侧的铜鎏金螭龙纹镇纸压上.而白皙的手指自碧玉雕云龙纹笔筒内捏出两支象牙笔來.在乌黑的墨汁中沾了沾.便放置在雪白宣纸旁的象牙莲藕笔舔①.待一切就绪.他才撩眸似笑非笑的看着我.话中戏谑的意思已是全然不见.漆黑眸底的紧迫气势便漫了上來.

    李四娘会左右执笔写字.怎么我穿越至今却是毫无迹象可循了.看他这般一气呵成.想必也是有备而來.却不知是一个陷阱还是试探窥见他面上神色阴鹜不定.我心中已是焦急万分.额角几乎要沁出冷汗來了.生怕一句话失了轻重反倒弄巧成拙.

    上妆的宫廷胭脂本该是防水的.只是此刻我却觉着脸上水雾濡湿起來.徒然握紧着手中的金线百花牡丹芙蓉荷包.几近深深地硌进了掌心中却也是浑然不觉.沒有四阿哥的庇护.性命攸关之际.我的生死不过在顷刻之间.清冷的秋风透过雕窗的狭缝灌注进來.吹的我鬓边的流苏亦是微微颤动.连着我急速的心跳声响似是轻微可闻.

    我忙离座微微的福了福.抿唇笑着缓缓道:“奴才离府后岂能像在主子身边那般自在.怠慢了书法.大不如从前.就更加是荒芜了.每每想起只觉有负主子教诲”.一番话也说的甚是含糊.

    “怎么说也是长了进的.谁要你什么來.你便说了这一车子的话.以前可是沒有这样的胆子的”.他嗤笑一身.秀丽的眉目间已然似是而非的带上了探究之色.催促之意.

    “主子教训的是.奴才素來絮叨惯了”.我亦是撩眉笑着回应.揽裙快走几步刚至榻前.睡意正酣的小京巴莫名便醒了.耸动着绒绒的长耳朵怯怯的打量我.可爱非常.此刻我更是无暇逗弄.只是隔着一侧的榻几坐下.

    倾身左右双手捏了象牙笔.我稍作踟蹰还未及落笔.被他盯梢的精神过于紧张.我禁不止笔尖一抖.

    一粒饱满圆润的墨汁便溅在了我云袖上的白蝶冰梅纹.连裹于其内的白绸竹叶中衣亦是不免沾染了颜色.看见连手下的宣纸都不能幸免的溅了很大的一块墨点.我索性弃了毛笔.揽裙在榻前跪下.佯装出一脸愤然道:“自进门便百般试探.主子这般疑心奴才.是因为奴才突然能够讲话的缘故吗.”.

    “果然是失忆了”.他幽然一声长叹.盯着我的眸底有一丝恍惚.修长的手指缓缓的触自我的耳边却又倏忽收回.“你原本就会讲话的.只是不愿讲罢了”.

    ①:又称笔砚.用于验墨浓淡或理顺笔毫.常制成片状树叶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