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节 家有疯娘,难过我过不去的过去(第3/4页)山孩子与豆味华年


    我走了过去,想查看村长的伤势,她扯着嗓子冲我吵吵:“小犊子你别过来,你没看村长这会儿正死不瞑目着吗?”

    我觉得好笑,明眼儿人都看得出来村长这是被吓傻了才横倒在了地上,眼睛还在眨巴呢,我伸手指了指地上村长躺着的位置,她却愚钝地叫嚣:“你指什么指啊,村长尸骨未寒,你就竖几根儿指头向他老人家示威啊你,混账!这是大不敬!”

    村长伸手拽了拽她的衣袖,窦秋波这才僵硬地低下头看了看被她死命揽在怀里的村长,“啊~,诈尸,诈尸啦!”她尖叫着松手,村长被她这么狠狠一放,重重地摔到了地上,村长哀号地叫着:“哎哟,我的腰,我的腰诶~。”

    “村长!”我冲过去扶起他探询:“您没事儿吧?!”

    “没事儿?!我头疼!”他欠了欠身,用手轻轻地揉着头:“你说你们不是一家人么,这喊打喊杀地像什么话!”

    “村长···”我不好意思地说:“我送您去县医院吧!”

    “罢了罢了,”他推诿:“我老了,经不起你们窦家这么个折腾法儿,吃不消哟!”

    “村长,”窦秋波不肯罢休:“就是,可不能这么轻易就算了,窦泌这毛孩子反了,连您都敢打,她混账!”

    “你混账!”村长呵斥她。

    “村长~”她用少有的恶心发嗲着说:“您都受伤了,这医药费不得她出啊,让她把这房子卖了,给您看病!”

    “够啦!我这儿无大碍的,你让人家把房子卖了,那这娘俩喝西北风去呀,啊~,这是人说的话吗?”村长呵斥她,随即又把话茬子转到我这边来:“窦泌,还有你,秋波再怎么说也是你姨母,血浓于水,你怎么狠得下心,要取她的命呢,这件事到此为止,我年纪大啦,管不动喽,你晓得不晓得哟!”

    “村长,别说了,先让我送你去医院吧,你这个样子不行的,”我看着他额头上的血珠子突突地往外冒,不由得担心地说:“这样不好。”

    “少猫哭耗子假慈悲了你!”窦秋波忿忿地指责我:“有本事整点儿实在的,你要真有心,就把钱拿出来,给村长付医药费!”

    “大娘,这位大爷的医药费我出了。”一个二十出头的小伙子从围观的人群中走了出来,从钱包里抽出六张红色的票子,递给窦秋波,礼貌地笑笑:“这儿是六百块,我想,应该足够这位老大爷看病了。”

    “喝~,”窦秋波眼冒贼光地上下打量了他一番:“大款哪!”

    “野丫头,从哪儿勾搭上的肥羊啊?”她插着个水桶腰走到我面前轻蔑地数落我:“你个小骚货,跟你娘一个样儿,贱到骨子里了。”

    “呸!”我想都没想,照着她的大脸啐了一口吐沫。

    “小贱货,你敢拿唾沫星子喷我你,我,老娘我跟你没完,我跟你说。”她说着就要扑上来与我厮打,我做好了迎战的准备,可那个爱管事儿的年轻人却伸手拦下了她:“大娘,有话好好说,咱都是讲理的人,没必要动粗不是?”

    “讲理?你想跟我讲理呀?好,那我就把话说明了,你给评评理!”她抱起手臂,一副得理不饶人的样子:“你说,欠债还钱,是不是天经地义?”

    他表示认同:“那是自然。”

    窦秋波满意地点着头,继续问道:“那么打伤了人,理亏不理亏?”

    “自是理亏。”

    “这医药费,还该不该出?”

    他笑,毫不犹豫地吐出两个字儿:“该出。”

    “那亲侄女儿打了自己的亲姨母,这算不算忤逆?”

    “当然。”

    “啪啪啪啪~,好!”窦秋波哈哈地把巴掌拍开了花儿:“”是个明理儿的人,那今儿个,“她趾高气昂地对我说:”窦泌,你打伤长辈在先,忤逆长辈在后,老娘我现在就代替你那个死鬼阿爸,教训教训你这个有妈生没娘样的杂种!“

    我站在原地睨眼看她,见她说着就要冲过来,当即就捋了捋袖子:”来呀来呀,谁教训谁还不一定呢!你来呀!“”这位姑娘,请冷静。“这话音刚落,我竟然听话的顿了顿,我抬头,看见又是刚才的那个爱管事儿的小伙子,不知道为什么,我发现他很有亲和力,我很想冲这个多管闲事儿的人发火儿,可我没法儿做到,他每说一句话,就会造一块儿冰,把我内心滔滔地愤怒都给冻凉了,让我想不冷静都不行。

    我就这么一言不发地乖乖站在原地,直到他又开口,对着我面前张牙舞爪的窦秋坡说:”大娘,你说的都对,可是有一点,逮着理就不饶人,这是大大的不对。“”好小子,你跟这臭丫头是一伙儿的对不对,我猜你们是一伙儿的,老实说你们就是一伙儿的对不对?啊~,你摇什么头啊你,我跟你说老娘我是孙悟空再世,有的是火眼金睛呢,想蒙我,哼,门儿都没有!你怎么不说话呀?被我说中了是不是,毛小子,我告诉你,你别以为有两个臭钱就可以替别人打抱不平了,哼,想都别想!“窦秋波滔滔不绝地念叨着一堆无聊的废话,而他,却以一个晚辈的姿态站在她跟前,谦卑地摇着头,并不多做解释,最后是村长看不下去了,大声地遏止了她的喋喋不休:”够啦,秋波,这人哟,要学会见好就收,你别跟这儿瞎胡闹了,该干嘛啊,就干嘛去哟!“”村长,“她不知羞地挽上村长的胳膊一边发嗲一边还不停地摇晃:”你耳根子怎么这么软啊,你没听出来么,窦泌这是跟您老儿哭穷呢她,你说你怎么能···“”大娘,“年轻人上前劝阻:”您别为难这位大爷了,也别为难这位姑娘了,你看,“他说着又从兜里抽出两张红票子,看得窦秋波两眼直发直:”我这儿还有二百块钱,就给大娘您,全当我替这姑娘跟您陪不是了。“他说完,便很绅士朝着窦秋波作了个揖。

    窦秋波嘿嘿地乐开了花儿,毫不客气地接过了年轻人手上的票子:”哟,小伙子,挺会做人的。不过····“她欲言又止,眼神暗示性地瞟向我这边,我知道,窦秋波这是贪心不足蛇吞象,想要的更多。”罢手吧,秋波。“村长实在看不下去了:”面子里子都让你给占尽喽,你还赖在这里干什么,你要再不走,我有权没收你家今晚的水牛肉!大伙儿啊,都散了吧,散了吧,啊~“村长摆摆手,疏散了围观的人群,”唉!什么事儿哟!“他老人家重重地叹了口气,紧接着就从门口步履蹒跚地走了出去。”哎,村长,村长~“见主事儿的走了,窦秋波立马急了,冲我着急地撂下一句:”“算你走运!”便急冲冲地追了出去,她四下张望,确定了人群均已疏散,她便毫无顾忌地,大声地喊出了声:“爹!爹!你慢点儿,等等我呀,爹哎!”

    村里流传句老话儿,叫嫁出去的女儿,拨出去的水,在哈尼族,嫁出去的姑娘,就只有一个爹了,而今私下,村长,我的亲外公,还是最疼她的大女儿,她依旧叫他爹,他依旧疼她,宝贝儿她,不惜用身子做肉盾,替他的心肝儿挡凳子,那我阿妈呢,我阿妈算什么,阿婆死得早,而阿妈那时还那么小,没有母爱的陪伴,可想她是有多么孤独。赶集的时候,阿公怀里抱着的永远只有窦秋波,阿妈就像是一个孤独的影子,傻傻地跟在他们的身后,有时候,甚至连这样不动声色的尾随都显得奢侈,天晓得,父亲的一个回眸,于阿妈,是多么地遥不可及。窦秋波可以有千万个理由对阿妈不管不顾,可是他,凭什么?!

    每年的陪玛节,他都把最好的牛肚子留给窦秋波,光牛粪就给了三大盆,而阿妈,却只有三根牛骨,半大块儿连塞牙都嫌少的水牛肉,甚至连廉价的牛粪,也只有半碗。我从不排斥牛粪拌饭,可是每回过陪玛节,那牛肚里的粪臭却让我恶心,虽然我知道那牛粪都是在牛还没死之前从肚子里捞出来的,可我还是会觉得反胃,可是阿妈却还是很开心地把这小半碗新鲜的牛粪倒进装满了籼米的牛肚,然后放进蒸笼里耐心地蒸起来。而今,那霸道的味道,我再也没闻过,因为自从阿爸走后,我再也没下过山向我那陌生的阿公,哦,不,是村长,讨过半口口粮。哪怕没有水牛肉,没有鲜牛粪,这饭,也依旧可口,我并不留恋过节的大吃大喝,因为粗茶淡饭的清淡,我还能吃得惯。什么亲情,什么关怀,都是假惺惺,我他妈要来顶个屁!

    “爹?!”望着这两人远去的背影,我嘲讽又难堪地笑了:“这疯婆子,还真是他老辛家唯一的宝贝疙瘩呀。”

    “疙瘩,什么疙瘩,姑娘,你心里不舒服么?”我回过神儿来,才发现刚才那年轻的小伙子还没走,这会儿正带着满脸地微笑,礼貌地向我探询。

    见鬼!眼前的究竟是什么人,他连一个微笑,都可以这么迷人,我呆呆地看着他,一时间竟忘了说话。

    “姑娘,怎么,”他不解地用手擦了擦脸,笑笑说:“我脸上有什么脏东西么?”

    我自知失态地移开了视线,望着门前老而腼腆的大树:“你怎么还不走?”

    “姑娘你别误会,我只想确定你是否无恙,”他说:“另外,还烦请姑娘告知我,十里坡怎么走?”

    子啦~,我感觉我的心被十里坡这三个字儿给深深地划了道大口子,它触痛了我内心最不愿面对的惨剧,十里坡,六年前的荒山,阿爸带我捡罂粟做药引子的地方,而今这个盖房子,建学堂,种瓜果的十里坡,却是当年阿爸英勇赴义的地方。

    “十里坡?!”我霎时一惊,上下打量着眼前这个极具亲和力却穿着怪异的人:“你去十里坡干嘛?”

    “是这样的,我是城里来的支教,要去十里坡的曙光一中····”

    “你是外来人?”没等他说完,我就警惕的打断他:“十里坡不欢迎外来人!”

    “不是,姑娘,我叫苗俊,我真的是春城的大学生,志愿到十里坡支教的,我其实····”

    “出去!”我用说指着门:“滚!”

    “姑娘,你怎么····”他忙不迭地解释,似乎对我反常的恶脸相向而感到莫名其妙。

    “滚!快滚!”我不等他说完,就操起扁担打了出去:“滚哪!”

    “吱呀~,嘭!”我忿忿地关上了门口那两扇掉了漆皮的小木门,小木门很旧了,风一吹就吱呀呀地响,我怕他闯进来,把扁担当木栓,把这不牢靠的木门给栓结实了。

    “姑娘,你不能这么蛮不讲理呀,指个路啊,姑娘!”门外的他还不肯走,砰砰地敲着门:“砰砰砰~,砰砰砰~·····”

    我死命地捂住了耳朵,不知过了多久,门外再没了声响。我如释重负地松了口气,我迈步走向里屋,掏出了锈迹斑斑的钥匙把门上旧而沉重的大锁打开:“嘭~,吱呀。”

    “阿妈,你不知道,我刚刚碰到个外来人,他好烦,一个劲儿地嚷嚷着要去·····”我搭着话茬儿走了进去,才发现阿妈呆呆傻傻地坐在了地上那张破烂不堪的蒲团上,摇着拨浪鼓,痴痴地看着发白的墙壁,嘿嘿地笑“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好玩儿,好玩儿。”

    我悲哀地看着痴傻的她,轻唤道:“阿妈,你又糊涂了。”

    “嘘!”阿妈伸手指着她映在墙壁上的影子,歪着脑袋说:“它对我笑呢,呵呵~,嘿嘿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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