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章 蚀骨煞(第1/1页)步蟾宫
第五文学
九江桂花茶饼、大竹醪糟、舒城笼糊，虽然依旧是颜绾贞爱吃的地方风味早膳，但是毕竟规格不同了。此前她是将军府的主母，将军的正室，早膳的规格自然是奢华的美味珍馐，现在就这么简简单单的三样，摆在梨花木桌上，显得异常寒碜。仿佛在一声声地提醒颜绾贞，现在她已经不是妻，而是妾了。
她昨晚几乎没睡，早上头晕目眩，现在又怎么会有胃口吃早膳？
微微闭上双瞳，眼前仿佛又浮现出绯绫被赐死前那天晚上的情景。
彼时的绯绫，已经知晓鸾文凛即将赐死自己，她来见颜绾贞的时候，尚且保持几分冷静，反倒是颜绾贞，是又惊惶又害怕又难过，失控地啜泣起来。
“我们终究是赢不了的。”绯绫低垂下长长的睫毛，“因为我们不管做什么都是错，她婕姬不管做什么都是对。她杀人是对，陷害是对，和别人苟且是对，怀上别人的孩子是对，甚至辱骂他打他是对，心狠手辣只手遮天是对，再心如蛇蝎让他遍体鳞伤都是对，因为他爱她，所以她不管怎么样，都是对……而我们，满盘皆输，每一步都是错，步步皆错，永无翻盘的机会。”
“怎么会呢？”颜绾贞还不服输，“将军上次不是原谅我了吗？将军还需要我，还需要我的金钱支持，将军说到底还是更爱他的江山社稷、宏图伟业！”
绯绫轻轻地摇摇头，“你也知道，将军不过是想利用我们，让我们心甘情愿地帮助他罢了。只是他的工具，他的棋子，连尊严都没有。我们再争下去，又有什么意义？我们那么努力争取的东西，将军全部送给了婕姬，恭恭敬敬，双手奉上，婕姬却连看都不看一眼，仿佛是脚旁的石子，不值一文，也不值一提。”
“可是我为他付出了那么多！”颜绾贞歇斯底里地喊道。
“那又怎样？”绯绫的双瞳如冰冻三尺的琉璃，散发着阵阵强烈的寒意，“人总是对爱自己的人太残忍，对自己爱的人太宽容。”
“我不相信将军对我没有一丝一毫的感情，我陪了他整整七年，让他从小小的参将变成了顶天立地的大将军，甚至可以与当今皇上分庭抗礼！在他最困难的时候，是谁陪他一起走过？是谁鼓励他，是谁心甘情愿受苦！我付出了七年的青春，七年的守候，我不可能什么都得不到！我不可能最后一无所有！这不公平！”
“这世上从来就没有所谓的公平，”绯绫的声音刺穿了颜绾贞的耳膜，“尤其在爱的世界里，被爱就是赢，不被爱就是输，谈何公平？”
颜绾贞困兽犹斗，还妄图抓住最后的一根浮木：
“可是，现在将军不是准备起兵反叛，自立为王，和黎君澈逐鹿天下、一较高低了吗？他蛰伏了这么长时间，终于要星火燎原，谋朝篡位，让江山易主，让山河换色！他现在最需要的不正是我颜绾贞吗？只有我理解他，只有我能帮助他，而婕姬只会拖他的后腿，只会成为他的绊脚石！”
“你若是执意成为他的棋子，被他利用，我又有何话可说？你对我有再造之恩，待我恩重如山，你既然执念如斯，我成全你这份爱又有何妨？”绯绫惨白的嘴唇勾出一丝淡然的笑意，“我这一生，都不过是在挣扎，在沉沦，万般皆是命,半点不由人。同样是女子，她婕姬可以活得那么波澜壮阔、风生水起、酣畅淋漓，似我这般，却一直难逃命运的魔爪……这都是命……都是命……”
绯绫想到自己这一生，身份下贱，心比天高，想要通过为颜绾贞做事、报颜绾贞的恩，让自己扬眉吐气、翻身做主，却没想到机关算尽，难逃厄运。
在喝下毒酒的那一霎那，她突然想到很久之前，香麝夫人的死。
或许这是香麝夫人对自己的诅咒吧。
她最后竟然和香麝夫人一样死于蚀骨煞。果然是命运对自己的嘲弄么？
“二夫人，这些早膳不合您的胃口吗？”
丫鬟们的轻唤，把颜绾贞的思绪从纷乱中拉了回来。
颜绾贞勉力一笑，慢慢地拿起银筷，夹了一片九江桂花茶饼。小饼如嚼月，中有酥和饴。物是人非，这桂花茶饼，依然如曾经那样散发着茶油的清香、苏打纯碱的异香、和百年丹桂的芳香及黑芝麻的甜香。
这九江桂花茶饼，配着庐山云雾茶，曾经是颜绾贞和鸾文凛在困难时期最朝思暮想的美食，而此时此刻，共患难的人犹在，那份感情却不知飘向何处去了。
然而，就算他再绝情又如何？她的爱永远不会改变。
既然已经心甘情愿地当他的棋子，为他铺路，她也无需抱怨，只能甘之如饴。
颜绾贞这样想着，把金黄色小巧香甜的桂花茶饼缓缓放入嘴中。
她必须吃点东西，她必须活下去。因为只有活下去，她才能继续这样爱着他。
婕姬，我不和你争了，我到底争不过你。
只要我还能陪在他身边，继续这样被他利用着，我就心满意足了。
原来爱是世界上最最强迫不来的东西。我明白得还不算晚吧？
“你终于肯吃东西了。”熟悉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颜绾贞不由浑身一颤，内心翻江倒海，肺腑之中涌漾起一股热流。
“原来你还肯来看我。”她的声音低低的，低到尘埃里，却开不出花来。
她爱得如此疲累，如此筋疲力尽，却还是无法放手。
他的眉目依然如此俊秀美好，令她惊艳，亦正亦邪，蛊惑人心。
鸾文凛直挺的鼻梁唇色绯然，一身白衣胜雪衬托地身材挺拔如绝顶苍松劲傲。他神情复杂地凝望着颜绾贞，倏忽低低道，“我终是负了你。”
为了他这句话，她就是死上百次千次又何妨？谁不会为了自己爱的人赴汤蹈火、肝脑涂地、鞠躬尽瘁、死而后已？天下痴情的女子何其多！她这样痴恋成狂、飞蛾扑火，又何足道？
“我不怪你，我也不后悔。”颜绾贞巧笑嫣然，如怒放的桃花夭夭其华，美得摄魂夺魄，“这一生，能这样狠狠地爱过，我没有遗憾。只是，”她绝美的笑容微敛，凤眸微黯，“我与你的缘分，这一生，永永远远地耗尽。从此以后，无论千山崩塌、江海枯竭，我与你，再也不要相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