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回钓雪（二）(第1/1页)江山一掷为红颜：淇澳

    重回钓雪（二）

    他怔忡住，心头酸楚难言，眼眶涨痛难当，木然呆立半晌。

    一阵风从湖面上吹来，暖意微熏，他颤抖着闭上眼，恍惚间，那一阵阵卷杂着火药味的热风，仿佛又打在了他的脸上。

    那是他一生中见过的最可怖的场景——

    火焰，到处都是吐着红黄火舌的火焰，空气中气味很怪，不仅仅是火药的味道，还有东西烧焦的糊味，甚至还有一阵阵香味，后来他才知道那是人肉被烤焦的味道；

    起初还能听见宫人的惨叫和呼救，渐渐地就什么也听不见了，耳边充斥着呼呼的火焰燃烧声和殿内木料被烧着的噼啪声；

    淇澳岛周边环海，救火本不是难事，但这场火灾的始作俑者显然唯恐他们母子死不掉，在四周堆放了大量的火药和易燃物，从第一个火星溅开起，火势就已无法控制；

    不到绝境，无以显出一人气度，生死关头，母后冷静沉着，让八岁的他看得愣在当场，至今都能清楚地回忆起母后拿起最后一个银瓶，把全部的水都泼到被子上的场景。

    “你是王子，王子是什么也不怕的，知道吗？”

    母后手持那张被水濡湿的被子——好小的一张——无比温柔地将他揽入怀中，脸上流露出的却是他看不懂的古怪神色……

    后来他终于明白，那是一位母亲迫不得地作出决定，要用一个孩子的死换取另一个孩子的生时，那种痛入骨髓的绝望和百死莫赎的愧疚。

    “别哭我的乖乖，你是哥哥，是一名勇敢的男子汉，你怎么能比妹妹还害怕呢？”

    母后一边在他耳边说着，一边用力地抱着他，几乎要把他的骨头给揉碎了。而他是那么地害怕，哭泣着、拼命摇着头，“不……不！我不是……”

    四周的温度越来越高、烟气越来越大，他无法呼吸，眼睛疼得根本睁不开，然后，一个黑影带着湿气兜头盖下，他两眼一黑，就此失去知觉。

    再度醒转时，他已在父王安全的怀抱中，到底发生了什么早已模糊一片，而他唯一能够确定的就是：所有的一切再也不能回到从前了。

    永远，都不可能了……

    回忆至此戛然而止，殷璃冰睁开眼，视线中，一切都浮在一片水光中晃动、颤抖。

    他只轻轻一眨眼，豆大的泪珠便跌出眼眶，“啪”地摔落在那幅画上，飞溅成几瓣。

    眼泪迅速地被画纸吸收，淡淡的墨迹洇散开去……

    “啊！”他几乎是惶恐地小声喊出来，下意识地就拿手去擦，却又抹出一大片墨痕，突兀地横在画中少年微蹙着的眉头上，仿若无声的谴责。

    他愣了，整个愣住。

    这是琮雪最心爱的东西，他不敢相信自己就这样将它毁了。

    从七岁海滩上初见那名少年，到八岁时死于非命，是这幅画，陪伴琮雪渡过了生命中的最后一个年头。

    她是那么地痴迷于这幅画，那么地渴望与画中人再相见——他叫什么名字？他为什么会落海，为什么一言不发，为什么那么神秘？

    天真无邪、不识愁滋味的小公主攒了一肚子的问题，却无以解怀，几乎憋坏了身体。

    可是直到生命终结，她也没机会问出那些问题，没机会再与那个人相见。

    如果——

    如果刚才是琮雪站在城门外……

    终于能够与最想见的人再度相逢，那傻丫头会有什么反应？

    她那么纤细敏感，应该会喜极而泣吧？还是太过羞怯，只敢把一切情绪压在心底？

    好像都有可能，又好像都不对……

    九年来殷璃冰第一次意识到，他已失去妹妹太久太久，久到连记忆都已褪色……

    他不再能够触及到她的内心，不再能够揣摩到她的心意。

    热天午后，他却心底满布寒霜，手足一阵发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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