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爹,欺负她啊!”(第1/1页)山河为歌:一世倾城
耳听着背后风声呼呼,我急忙转身挡在元修的面前,无畏和尚的大巴掌又一次停了下来,风袭到了我的脸上,吹得发丝飞扬。
“大小姐!”
“无畏叔,你别乱来。”
“他这个登徒子,怎么敢跑到你的房间来,还在大小姐面前袒胸露臂的!”
我哭笑不得:“无畏叔,他是我夫君。”
“……”
无畏和尚的表情好像吞下了一个鸡蛋,眼睛都瞪圆了,看看我,看看元修:“他是——”
“我相公。”
无畏又看看,再看看裴元修,半晌:“姑爷?”
不知道为什么,这个称呼还算正常,可从他嘴里说出来就完全不是那个滋味,尤其是他这样的“出家人”,裴元修一听倒是笑了起来:“这位大师真是有趣。”
“什么有趣没趣的!”无畏一听,暴脾气又上来了,大手一挥,然后又背着两只手在床前来回走了几步,一双虎目盯着裴元修不肯放,半晌,说道:“你,娶了我们大小姐?”
“已成婚半年。”
“可有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无父母之命无媒妁之言,但有天地为证。”
无畏和尚眼睛微微一眯,倒褪去了几分凶相,又打量了他一会儿,伸手指着他道:“大小姐嫁了你,你可不许欺负她!要不然,洒家撕了你!”
面对他这样的威胁,裴元修却一点都不生气,笑得眼睛弯弯的,还点头道:“嗯。”
无畏这才用鼻子哼了一声。
我愈发哭笑不得,拉着他的袖子:“无畏叔,你别这样,他对我很好!”
无畏和尚再转过头来向着我时,脸又跟翻书一样和颜悦色起来,一只大手拍着我的手背,絮絮的说道:“大小姐不知道,这些长得花哨的男人舌头上抹了蜜,最会哄人的。我怕大小姐被他哄了去,将来欺负你怎么办?夫人那么聪明的人,也被哄——”
“无畏叔,”我打断了他的话,微笑着说道:“我这么久没见你了,也怪想你的,还想这寺里的茶。有好茶给我吃么?”
无畏和尚一听,立刻正色道:“当然有,洒家让他们备下了。”
我笑道:“还是无畏叔最心疼我。”说完,我回头对元修道:“你伤还没好,今晚就好好休息吧,我和这寺里有些故人许久不见了,想去和他们叙叙旧。”
裴元修点点头,将衣衫理好,柔声对我道:“也不要叙得太晚,早点回来休息。”
“嗯。”
说完,我稍微帮他理了一下床铺,便转身离开了,无畏叔原本一脸不悦的看着我动手做事,但他也没多说什么,只气鼓鼓的样子,最后还摔了一下门.
太阳已经落山了,暮色降临,天目寺内大大小小的房舍外都挂上了灯笼,烛火摇曳,伴随着满山的风吹叶落,越发显得这寺里宁静如斯,让原本繁乱的心都静了下来。
无畏和尚提着一盏灯笼走在前面,我跟着他走在微凉的青石板上,一路前行,不一会儿就走到了他的禅院。走进去一看,这个小小的院子倒是收拾得蛮干净的,不过我想也不是他自己的功劳,院墙角还有一张石桌,几个圆石凳,桌上已经摆好了茶壶茶杯,远远的,便闻到了一股幽香。
我们两坐下,各倒了一杯香茗。
喝着茶的时候,感觉到热气随轻烟袅袅升起,熏得人眼睛一热,而我的心里还在掂量着许许多多想要说的话,想要问的问题,不过还没来得及开口,无畏和尚已经先看着我,说道:“这么多年不见大小姐,大小姐变漂亮了。”
听着他这么一句憨憨的赞美,倒让我有些不好意思,淡淡的笑了一下:“无畏叔不要取笑我。”
“没有。洒家虽然不守清规,但还是不打诳语的。”
我笑道:“我也奇怪。无畏叔这样的人,为什么会出家呢?出了家,还不肯守清规。”
他伸手摸了摸光秃秃的头顶,有些不好意思,也带着几分怀念的口吻,说道:“还能为什么,还不是——因为夫人么。”
“因为我娘?”
“对。”
我一愣,看着他:“因为我娘?你是为我娘出的家?”
“不是洒家为夫人出家,而是——夫人要洒家出家的。”
我越发不解了,索性说道:“无畏叔,我这次来天目寺,其实心里也有很多疑惑,关于我娘的。以前是我太小,根本不知道去问,也不知道值得一问,可这些年来,心里的疑惑越来越多,让我无法安眠了。”
无畏和尚笑道:“夫人本来,就像是个谜。”
“我娘跟你,是怎么认识的?她为什么要你出家,而你就听了她的话了?”
无畏和尚看了我一眼,脸上倒意外的露出了一丝羞愧的表情,顿了一下,才说道:“其实过去,洒家是个山匪,那一年带着兄弟下山办货,碰上夫人,一眼看上了,就把她劫回去想要她做洒家的压寨夫人。”
“啊……?”
看着我好像吞了一只老鼠似得表情,无畏和尚急忙摆手:“洒家,洒家可没碰夫人一根头发啊。”
我反倒疑惑了:“你把我娘抢去了,又没碰她?”
无畏和尚一拍大腿,说道:“哪里是我不想碰,都已经要进洞房了,她突然说,要跟洒家玩一局,如果洒家赢了她,她就任凭洒家处置,还好好伺候洒家一辈子。洒家,还有洒家的兄弟,抢过那么多女人,还没见像她这么美,被抢了之后不但不哭哭啼啼,还笑,还敢跟洒家谈条件的女人。”
“所以,你跟她玩,玩什么呢?”
“她让人把黄连研成粉,放进一杯合欢酒里,然后耍了两下,让洒家猜,哪一杯是下了苦药的。”
“……”
“洒家还没见过那么快的手,酒都斟满了,被她那两只白玉一般的手挪来挪去,竟然一滴都没洒出来。”
“……”
“洒家当时也看呆了,她让洒家猜的时候,洒家也猜不出来,随便选了一杯,一喝——他奶奶的,苦得洒家这辈子都不想洞房了。”
我忍不住噗一声笑了出来,抬头看见无畏和尚虽然也有些愤愤,但更多的,却是对往昔的怀念,便笑着伸出手去,拿起小瓷杯里的一颗青盐,放进了他的茶杯里,然后双手握着两只茶杯,飞快的在桌上挪来挪去。
无畏和尚一下子看呆了。
等我两只手停下,杯中的茶水一滴都没洒出来。我笑着问道:“是这样的吗?”
无畏和尚惊叹道:“大小姐,你也会这一招啊!”
“是啊,我娘教给我的。她教给我很多大道理,不过唯有这一项,她说,人还是要会一些鸡鸣狗盗之术,保命防身的。”
“哈哈哈哈,妙,妙!夫人真是个妙人!”
无畏和尚拍着桌子大笑了起来,我也笑了,只是笑容在夜色中,有些恍惚。
我想起那个时候,第一次在摇曳的烛火下看到母亲施展这样的鸡鸣狗盗之术,比起她平日里让我读书,练字,刺绣等等,要有趣得多;可我想,即使那个时候她带着那样的心情教给我,让我保命防身,但我的母亲也一定想不到,数年之后,她的女儿就用这一手法,在红颜楼赢了一次生的机会。
无畏和尚选了一杯,一喝,看他的表情便知道了,我微笑着捻起一颗青盐也放进了自己的茶杯里,晃了晃,道:“然后呢?”
“然后,洒家当然不服气,跟她一路赌下去。猜单双,抓瓜子,结果——压寨的丫头放了,兄弟遣了,寨子散了,洒家输得什么都没有了,还欠了夫人一条命。”
我忍不住偷偷的笑了起来。
说起来,我娘大概也是早就看穿了无畏叔这个人虽然是山匪,但性格耿直,讲义气,也愿赌服输,不然,岂能一夜就把个山匪的寨子的散了,还把山匪头目给“擒”了。
“所以,你就一直跟着我娘了?”
“是啊,她说她要游侠西南,你说她一个女人,这么漂亮,游什么侠?不过没办法,谁叫洒家输了她一条命呢。而且,洒家也看出来了,她这个女人,不简单!洒家就一路护送她入了川,到这个天目寺住了些日子。有一天,她突然说,洒家有佛缘,让洒家在这里出家,这条命,就算洒家还了她了。”
“那,你就真的出家了?”
“当然!洒家输了她一条命,一诺千金!”无畏和尚说着,把胸脯拍得砰砰响。
看着他这个样子,我原本还有很多问题要问,却一时间觉得喉咙有些哽咽,说不出话来,只能拿起茶杯又喝了一口。水中的青盐已经化开了,淡淡的茶香中一丝不易察觉的咸涩在舌尖蔓延开来。西川因为没有受到战火蹂躏和北方南下的皇族的统治,许多古制得以保存,茶中加放青盐,就是其中一样。过去喝着,并不觉得有什么特别,这些年在外,也喝了不少好茶,却都没有这样的滋味,再一品,才发现这样的茶味,原来最是回味悠长。
如泪,如泣。
喝了茶之后,我再抬起头来,脸色中已经增加了几分凝重:“无畏叔,你说娘带你到天目寺来,让你出家,是什么时候?”
无畏和尚用手抠着光脑壳,想了想,然后说道:“我记得那一年,是癸巳年。”
“癸巳年?”我的心一跳,不觉得呼吸也沉重了起来:“几月?”
“要是洒家没记错的话,大概就是现在这个时候……不不,要迟一些,是九月。”
“九月……”
那跟那幅画,我父亲所画的“西山云赤峰,得遇霞影”的时间,差不多是一致的。就是说那个时候,母亲带着无畏叔入川,在西山见到了——不,是被父亲见到了她的身影。
但后来呢?
他们之间又发生了什么?
既然有当事人在,我也就直接发问了,谁知我这一问犹可,无畏和尚却沉下了脸,周围原本就有些晦暗的光线衬得他的脸色越发难看了起来。我轻轻的拉了一下他的袖子:“无畏叔,怎么了?你出家之后,我娘跟我爹,他们见面了吗?发生了什么事吗?”
无畏和尚没说话,憋着似得。过了好一会儿,他的眼睛都红了,看着我:“大小姐,长得花哨的男人,话不能信啊!”
“……”
“你爹,欺负她啊!”
我一时有些木然,沉默了半晌:“他们,怎么了?”
无畏和尚才眼角红红的对我说道:“你知道,洒家出家了之后,你爹对你娘做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