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5章 结案(第1/1页)大明小皇帝

    当朱常洛的眼神落在沈一贯列出这一长串的名单上最后几行,其中这一个武英殿中书舍人赵士桢的名字跃入了朱常洛的眼,也入了心。

    武英殿中书舍人,官职七品,掌奉旨篆写册宝、图书、册页;在沈一贯列出的一长串的名单中,这个官职可以说是最小的,赵士桢之所以能够小鱼之串在大串,被沈一贯列在卯簿上,只是因为赵士桢勉强算得上是沈鲤一系,本着除恶必尽为目的的沈阁老,自然不会放过任何一个可以打击到沈鲤的机会。

    可是让他万万没有想到的是,自从看到这个名字起,在朱常洛的心里,已经完全是天雷勾动地火的轰隆隆炸响,就连满是阴霾多日不曾放睛的脸上都露出一丝笑容。

    赵士桢的一生,颇富传奇色彩。他早年是太学生,在京师游学,为人慷概侠义,能写一手好字,其书法以“骨腾肉飞,声施当世”著名一时,时人争相买他所题的诗扇,声名很大,就连黄锦也十分喜欢他的书法,托人买了一把诗扇带入宫中,结果恰好被万历看见,于是大为赏识,从此赵士桢平步青云,以布衣身份被召入朝,任鸿胪寺主簿,成为当时仕林中一桩美谈。

    凡事都有正反两面,也正应了一句老话,恃才者必傲物。年少得意平步青云的赵大才子目下无尘,对很多人都看不上眼,其脾气怪异处和那位发配岭南的汤显祖有一拚。由于他为人‘生平甚好口讦,与公卿亦抗不为礼’,以至于当了十八年鸿胪寺主簿才被升为武英殿中书舍人,说起来也是万历一朝怀才不遇的代表人物之一。

    同样是知名才子,在时人看来赵士桢的下场比汤显祖是好了不止半点,官阶虽然是芝麻绿豆,可人家毕家还在朝为官,而汤显祖却早就回家卖红薯去了。但在朱常洛看来,二人差的却是天高地远,汤显祖在被贬官之后写出了大名鼎鼎的牡丹亭,从此传唱百年,经典源远,得了个为官不济,为文不朽的响亮名头。

    对于赵士桢这个人,朱常洛看重的不是他的书法和才气,而是看重他的一项别出一格的异能。虽然当时他的这一项异能被只认读书高的仕林中人鄙薄为奇技淫巧,可只有朱常洛知道,这位大人的异能如果被好好开发出来加以重用,将会给眼下暮气沉沉,沉疴已久的大明朝带来何等巨大的改变!对于这一点,朱常洛深信不疑。

    看着太子殿下嘴角出现那丝的异常开朗的笑,这让心里忐忑不安的沈一贯又惊又喜……这是不是说明这位太子殿下认可了自已看法?如果真是这样,那么沈鲤和他的一众党羽必能如自已所愿,从此一网打尽,万劫不复,

    可是太子随后的表现,不但使沈一贯大为吃惊,就连一众朝臣都吃了一惊。

    “即刻传旨,攫升武英殿中书舍人赵士桢为文华殿侍讲,三日后入文华殿讲学。”

    这道突如其来的谕旨一经发出,举殿一片哗然。

    在众臣的眼中,赵士桢这个人属于那种歪门斜道的特异一类,好好的风雅才子不去治学讲经,偏好搞些各式各样的火器出来现眼,这让一些本来有意和他交往的文人雅士们大为鄙夷,日子久了渐渐与他疏远,所以这个当年意气风发的赵大才子在任鸿胪寺主簿这个位子上一干十八年,一直到后来才熬了个中书舍人的芝麻绿豆一样的小官,没想到今天咸鱼翻身,居然一跃成为从五品的文华殿侍讲,这种天大的福气,怎能不让一众官员瞠目结舌。

    从五品的文华殿侍讲只是个闲职,既无实权也无油水,但是却是任何一个读书人终生企盼不及的莫大荣耀,能被太子钦点成为老师更是光荣,明眼人都知道不出意外这大明朝局上,与前些日子因为妖书一案受封崛起的王述古一样,这位赵士桢将是即将升起的一颗闪亮明日之星。

    沈一贯已经完全有些蒙神,明明将他列为弹劾人员,太子却来了个不贬反升,这是什么意思?

    有人欢喜有人忧,一边上一直揪着心的沈鲤大喜过望,上前一步:“遵殿下谕令,臣等即刻拟旨。”顿了一顿,斜了沈一贯一眼,一咬牙也从袖子中取出一份奏疏:“回殿下,臣这里也有一份名单,其中人员与妖书一案多有牵连,请殿下明察。”

    这完全是投之木桃,报之以琼瑶了,扫了一眼几日不见,神色却颇为憔悴的沈鲤,已感厌烦的朱常洛叹了口气,看向他的眼光难免有些同情,看得出来来这些日子他被沈一贯折腾的不轻。对于沈鲤这个人,朱常洛谈不上讨厌,但是也没太多好感,眼光在他身上流连一瞬后,随后又落在沈一贯身上。

    在朱常洛看来,沈一贯固然可恶,沈鲤也不是什么省油的灯,二沈都算都得上眼下大明朝中有本事的大臣,可惜权力在他们的手中全然成了攻讦结党的工具,这一点已是不可原谅。

    忽然想起昨天得知今日上朝,隐在宫中的申时行亲自写了一首词抄送自已观看,是宋朝苏轼写的定风波。

    莫听穿林打叶声,何妨吟啸且徐行。竹杖芒鞋轻胜马,谁怕?一蓑烟雨任平生。

    料峭春风吹酒醒,微冷,山头斜照却相迎。回首向来萧瑟处,归去,也无风雨也无晴。

    初看到这首词时,朱常洛虽然有些想法,但并没有往深里想,可是今日朝会上看到大明权力中心的首辅和次辅居然如此水火不容,猛然间就明白了申时行抄送这首词的真正用意……风波真的已经到了要定的时候,而且是迫在眉睫,刻不容缓。

    “妖书一案,首恶认罪,没有必要再迁延日月,如今举朝上下人心惶乱,此案宜早结定。”就在朱常洛说出这一番话的时候,沈一贯的脸终于变色了,张嘴刚要想说什么,却不料旁边沈鲤抢先一步:“殿下圣明,臣附议!”

    朝中诸臣除了沈一贯一党之外,大多数早就受够了因为妖书案这不停的来回折腾,太子这一番话实实在在讲出了大多群臣的心里话,在沈鲤的带领下,一群大臣一齐跪倒山呼:“殿下圣明,臣等附议。”

    回首望望朝班中站着的自已一伙党朋,再看看跪了一地的大小群臣,沈一贯的脸已经完全变成了铁灰色。满心的不愤正要说些什么时,猛然转过头对上太子朱常洛那清澈如水的眼神,瞬间穿皮透肉,如刀插心,本来还想再说些什么沈一贯忽然就哑了声,心头掠过一丝极其微妙的危险的感觉。

    朱常洛目光一凝:“既然众卿都这样想,王述古可在?”

    已经升迁为刑部十三司山东司郎中的王述古连忙出班行礼。

    朱常洛点点头:“王大人身为主审,皦生光一案,可有了结果?”

    在这一刻,想要回答的王述古是犹豫的,这几日审下来,在他看来皦生光就是个替死鬼,在他身后明明另有主谋,可是奇怪的是,自从第一日三司会审时皦生光有过明显的一次动摇却被萧大亨意外打断后,在这之后的几次连审中却一反常态,如同吃了秤砣铁了心的王八,既便打雷也不肯松口,一口咬定是自已干的,没有任何人主使。

    任由自已王一套的招数在他身上用了一轮了,依旧没有半点效果,对于皦生光这一身的硬骨头,王述古嘴上不说私下也是佩服不已。

    “回殿下,妖书一案……”他的一句话没完,忽然发现高踞座上的太子殿下似乎笑了一笑,而他的眼神却好象在自已的身边流连不定,王述古忽然就停了嘴没有再说下去,而是顺着太子的视线看了过去,蓦然发现,周围有一个算一个,无论官职大小,全都皱起了眉头紧张的正望着自已,王述古若有所动。

    再度回眸,与太子似笑非笑、如海如渊的眼神碰到一处时的时候,还有一丝犹豫不决的王述古如同醍醐灌顶,他已经明白了这位太子殿下的意思了……

    妖书是何人所写,目的何在,没有人知道,似乎也没有人想知道。

    现在这个情况,需要的只是一个结果!

    王述古迟疑片刻,心中已经有了决断:“回殿下,妖书一案,今有主犯皦生光供认不讳。臣……以为,无需再审,可以结案。”

    “王述古,你不要枉顾天恩!”沈一贯再也忍不住,刚才压在心头那一肚子气忽然爆发出来,已是不可遏止之势,伸手戟指,须眉皆张,脸涨得通红:“殿下对你破格提拔造就,就是让你判出这等迷糊案么?”

    王述古低了头,说实话他心里是有愧的,对于沈一贯的指责,也无法反驳。

    沈鲤冷笑反讥:“妖书一案,主犯授首,先有锦衣卫捕获,后有家属人证指认,铁证如山历历在前,王大人执法严苛人人见证,连他都已认为可以结案,为何沈元翁如此不依不饶?该不会是有些人居心叵测,或许想利用此案,达到自已某些不可告人的目的不成?”

    这话反击的着实狠毒刻骨,顿时引起群臣的一阵哗然,也让沈一贯一时之间竟然无法自辩。抬起头愤愤然望向太子,却惊讶的发现对方的嘴角已经勾了一丝讥诮的冷笑,沈一贯悚然而惊!

    忽然想起这位当初这位还是一个籍籍无名、懦弱不堪的皇长子,自已对他尚且还有虎咬刺猬般各种忌讳,更何况如今的他已是尊贵已极的皇太子!一念及此,冷汗潸然而下。

    端坐椅上的朱常洛微微一笑,挥了挥手,忽然开声道:“二位大人不必争了,妖书一案就此结案罢。”

    在自已说完这句话后,将诸臣中或喜笑颜开或幸灾乐祸或木然无语,各种各样的表情一齐收到眼底,朱常洛的眼神最后停在一直没有发表任何看法的顾宪成的脸上,在看到对方一脸的惊诧莫名的表情时,心里不由得冷笑一声:……莫听穿林打叶声,何妨吟啸且徐行,果然是好词好意境!

    当下在朝中由主审官王述古议定:即日将皦生光押赴刑场,凌迟处死;妻子充为官奴,儿子发配新疆为奴。

    所谓凌迟,就是用渔网将犯人身上套好收紧,然后将被勒出来的肉一片片割掉。据说经验丰富技艺高超的侩子手,能割上很多刀,却又不会让人死掉。放眼大明朝,被凌迟处死的最有名的就是前朝大太监刘瑾,足足被割了三千多刀,割了整整三天才死,割完之后只余骨架,血流一地,触目惊心。

    朱常洛难以想象,到底得有多恨一个人,杀了这个人还不解恨,非要用酷刑来折磨他才行?

    对于皦生光,依大明刑律,王述古所判并不过份,可是朱常洛沉吟了片刻,接着做出了一个再度震动大明朝廷的决定:皦生光罪证确凿,判为斩立决;他的妻儿首告有功,免于连坐,无罪释放。

    面对众臣探究疑问的的眼神中,这位新晋上位的当今太子似乎没有任何解释的意思,但是王命如山,已经是任何人不敢也不能违拗。

    在朱常洛看来,有些时候,真相什么的其实一点都不重要,重要的是结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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