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1章 活死(第1/2页)贵妃起居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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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还没有出嫁皇女夭折,动静注定也不会太大,也有说法,办得太盛大了,会妨碍孩子来世福寿。是以莠子葬礼办得很简单,再加上又盛夏,参考文庙贵妃先例,从去世到下葬,也就是七天时间。——因为皇帝青春正盛,他陵址才刚开始点选,根本还没确定方位,所以莠子只能暂时奉葬金山,日后是否要迁葬到皇陵附近,就得看皇帝想法了。

    除了亲生父母以外,余下众人虽然都有几分感慨难过,却也并说不上悲痛,莠子体弱多病,平时很少出门,和姐妹兄弟感情都不是很深。太后甚至已有几年没见过这孩子了,听说消息,慨叹了一句没福,再吃上几天素,基本也就没有后续表示了。反正长不为幼服,莠子去世,确也影响不到她生活。至于皇后那里,因她名义上还养病,也就是遣罗嫔过来拜祭了一番,她自己并未亲身至咸阳宫表示什么。几年前她还有心思掌权时候,确和惠妃有过一番热乎时候,看来,如今随着莠子去世和自身失宠,如今惠妃皇后心里,也就是可有可无了。

    只是平时爱计较这些小事何仙仙,如今根本都没有注意到这些细节,她连莠子丧事都很少过问,不曾为她争取:因为少年夭折缘故,丧礼中很多程式都要被简化,徐循还以为何仙仙多少会为女儿陪葬多寡,包括是否有人摔盆哭灵等等,和尚宫局争执一番。没想到她很平静地就接受了所有安排,甚至连莠子灵堂都很少去……按照礼法,她本来也不用多过去,守灵那都是小辈事。

    也是因为如此,辈分小、年纪小莠子,虽然有灵堂,但守灵多数都是她从前乳母和下人,徐循带着点点和壮儿去拜祭过几次,两个养娘都很忧虑,因孩子年纪小,怕看见了什么东西,每每过去了灵堂回来,永安宫都少不得有一番折腾,又是跨火盆,又是照水镜,就怕从灵堂那里带回了什么东西,妨害了孩子们。——徐循本人虽不以为然,但两个孩子过去灵堂也觉得无聊,他们和莠子根本没有多少感情,不懂得什么叫做‘去世’,她又不想为了这种无法强求事和孩子们发火,如此一来,带过去也没什么意义。结果到后,常去莠子灵前祭拜,反而是阿黄了。

    过了七日以后,莠子和文庙贵妃一样,被送往昭陵停灵,金山头上为她修了一个小小坟,赵伦去查看过了,虽然公主坟中规模并不算大,但风水不错,起码据他来说是这样,徐循也就原样同何仙仙转述了。

    “好歹能安安稳稳睡了。”何仙仙就说了一句话,“她走之前那几年,每到换季,咳嗽得就睡不着,小小孩子,床上咳得和虾米一样,看了真是揪心疼。”

    她说起这些话来,语气就像是谈论别人家事,徐循听了,心里倒是一阵发紧,她低声道,“你也别想那么多了……唉,我不知道劝你什么好,可你也要多保重自己,别悲痛过度,反而落下了病根,莠子天之灵,岂能安慰?”

    两人今日来,是送莠子画像和灵位到南内安放,昔年太孙宫那一排偏宫,如今成了宫内纪念馆。几年前——大约就是皇帝抽了徐循那一耳光后不久,也不知道他想什么,忽然便下令,让人给当年为文皇帝、昭皇帝殉葬那一批妃嫔都立了牌位,供奉偏宫中,承受众人香火。还有皇帝自己早夭兄弟姐妹们,也得了一席之地,这些人或者由于身份缘故,不能配享太庙,但却可以这里享有一个小小所,供亲人们寄托自己哀思。

    徐循自己来祭拜过几次,文庙贵妃去世以后,也把她牌位给请了过来,敬太妃每月都来追思上香——但现,莠子开启是一间宫室,毕竟辈分有别,也不好把她和长辈们排一块,再说,和皇帝同辈屋子里,还要给他女人们留出位置呢。

    放过牌位,上过香,徐循并没有马上回宫意思,而是强拉着何仙仙林荫里散步,左右不过是想劝着她放下一些,别积郁心,反而坐下病来。但何仙仙反应却很平淡,让人担心,是从头到尾,她连悲痛都没有多少,就像是魂儿已经没了,留下只是个躯壳,行尸走肉般做着自己该做事儿。

    “你好歹也说句话吧……仙仙。”徐循越说越担心,“我嘴皮子都说干了……”

    “我不知道该说什么,”何仙仙终于开口了,她轻声道,“我真不知道该说什么……”

    她忽然嘿地一笑——这笑,是真正笑,并非苦笑、嘲笑、惨笑,而是放松笑,“其实莠子走了,我心里真没多少难过,真,我知道你们都想什么,我心里难道不清楚吗,莠子养不大,不是今年,就是明年,我比任何人都要清楚,我是眼睁睁看着她弱下去。换了太医,她吃着药能好一点了,你们心里高兴,我心里也高兴,可我和你们不一样,你们高兴她好了,我是高兴她走之前,好歹还能睡上几个月好觉。”

    徐循被她一番话,弄得无话可说了,白发人送黑发人,乃是人世间深惨痛,她不知道有任何言语可以宽慰,然而何仙仙现状态,让她担心——从莠子去世到现,她没见她哭过。

    “那你就该……该放下了,”她顺着何仙仙话往下说,“她终于再也不必受苦了……唉,仙仙,难过你就哭出来吧,哭出来还好些,看你这样憋着,我真怕你……”

    “我没有憋着,”何仙仙摇头道,“我就是觉得轻松,我终于可以认命了,小循。”

    她转过头,用那幽幽瞳仁望着徐循,和煦地道,“你瞧,我有什么可难受?莠子没去之前,我每天都怕她去了,她去了以后,我还有什么好怕?我是个妃子,我活多久,宫里管吃管喝,管我锦衣玉食多久,我们家那些亲戚,朝廷也不可能让他们饿着,我就这么活着,一直活到我死那天,我管是怎么死呢,自己病死也好,殉了大哥也罢,都无所谓了,我本来也就是个平民家女孩子,现却是天下尊贵那群女人之一,我就这么活着呗,不用为吃喝操心,我觉得我活得挺好,你说是不是?”

    徐循满心里只是难受,她摇头道,“仙仙——你不要这样说!”

    “我是真这么想。”何仙仙拉着徐循坐了下来,“刚进宫时候,我心里是难受,我很怕,怕大哥不喜欢我,怕太孙妃难相处,太孙嫔暗地里给我使绊子,我怕那么多那么多事情,那时候我没有一天过得开心。后来我生了重病,生病时候我也还是怕,我好难受,可医婆开方子,吃了根本一点效验也没有,没有人管我,没有人乎我,太孙、太孙妃、太孙嫔、太子妃……这些我应该敬重人,没有一个来看我,给我请个太医,我很怕我就那么死了。后来,天可怜见,你还想着我,你太孙跟前给我说了情,我心里真好谢谢你,小循,这宫里就像是冰天雪地,可你一直都是很暖和。”

    “病好了,回来了,我依然很怕,我怕我再生了病,怕我不能再侍寝了,我怕我还没得宠就已经失宠了。可我怕是什么,你知道吗?”何仙仙语气有些缅怀,她低声道,“我有时候也怕我不能报答你——我知道你没指望我报答,可如果不想着报答你恩情,那样日子,我过着还有什么趣儿呢?皇爷脾气那么坏,我们身份那么低微,大哥不宠我,什么太孙妃、太孙嫔,都是一样面目可憎,甚至就连大哥也……”

    她勾起唇冷冷地一笑,几乎是发泄地低声道,“我从来就没喜欢过他,又黑又壮,长得也不好,又自命风雅,和他做那件事,还不如自己用角先生舒服!”

    徐循这一惊非同小可,她反射性地环顾四周——还好,知道两人要说心事话儿,周围扈从都退得很远,应该没有人能听清何仙仙大逆不道攻击。

    “仙仙……”她说不出什么话了。

    “我和他一起时候就一直装,”何仙仙望着脚尖笑了,“我觉得他也多少有些知道我装,所以他一直都不是太喜欢我,不过那也无所谓,很我就有了莠子……唉,那时候我也怕,又怕她不是男孩,又怕她是个男孩,我一直都活得好患得患失,有时候睁开眼,我会纳闷为什么我还喘气,如果我能就那样睡下去再不醒来,那就好了。不过,后来我有了莠子……”

    她笑容渐次扩大,透了少许自嘲,“有了莠子以后没多久,我就怕了,我恨莠子为什么是男孩,为什么不能让我做太子生母……嘿,那时候谁想得到还有罗嫔这样事,我就想,胡氏是个不会下蛋鸡,若我生了个儿子,那就不用殉葬了。我和她关系本来就不好,即使现去讨好,她也未必不会看穿……我还有什么办法不殉葬?没有办法,我一点办法都没有。生了莠子以后我就失宠了,你说那时候我心里能不怕吗?一辈子就这样看到头了,没宠,没儿子,就这么活着,身边没一个人是你喜欢……甚至连能勉强忍耐人都没有,不是蠢,就是毒,再不然就是那么高高上,冷傲得很,永远都看不起人。连跟我入宫嬷嬷都不能信,都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蠢材,就这么孤孤单单一直这样活下去,不知活到哪天,不是病死就是勒死,老死?老死根本都不可能。嘿嘿,这条路就这么注定了,得这样往下走——我好怕啊,明知道终点,明知道没有一点希望,但我还是忍不住要挣扎。我就一直想,我是不是注定什么都落不下,我有这些东西,有什么能给我带到坟里去?没有一样,什么都不是我,连那些金银首饰都要送给别人……我活着不高兴,死了也没人记得,我怎么就这么微不足道呢,我有时候真都害怕,小循,我觉得我就像是一阵风,刮过去就什么都没了,世上留不下我一点痕迹,这就是我命。”

    “要不是有莠子,我真也撑不过去,那时候我也不想着报答你了,我知道你用不着,就算你落了难,我也没能力救你……我那时候想就是莠子,莠子就是我世上留下一点痕迹,我宁可我就再活十年,把我阳寿全给她了,让她活下去,看着我血脉往下传承,”何仙仙语调毕竟是低沉了几分,“不仅因为我是她娘,你明白吗?还因为这是我仅有那么一点机会,后一点点,把莠子带出来了,我就毕竟还是赢了一点,失宠,我没法改了,殉葬,我也没法改了,可有莠子,我走时候就不会一无所有,五十年、一百年以后,这世上也还会有人念着我、想着我……”

    她哈哈一笑,轻松道,“可人怎么能和命斗呢?莠子生病时候,我每一天都活好强烈痛苦里,现回头看看,我做了好多傻事,我手下过活那些宫嫔,确也不容易,我心里不舒坦,就折腾她们。我难受,不仅仅是因为她难受,小循,看着我女儿受苦,我心里难受,难受是什么你知道吗?她是被我命带累,我天生就不该留下什么,我就是注定这样,选进来,过一辈子,再这么去了……这就是我命,我不服,我想要改,可它每天都碾过来,痛苦就是这一点,你一点点地被它碾过去,被它磨得粉身碎骨,你清清楚楚地知道,可你没有一点办法……每一天你都会重认识一遍自己无能,可你又不能放弃……她是我女儿,我不能看她去死,就算有一点希望我都要救她,她喝下每一口药我都要希望能够奏效,都要盼望她好起来,我不能不这么做,她是我女儿……她好一点了,我心里不能不高兴,不能不抱着一点卑微希望,希望她能好起来,希望她能这世上活下去,这该死贼老天就这样一次次地让我高兴,让我心里燃起一点火花,然后她又咳嗽了,她又发烧了,我又明白了,这一切都是注定好,这都是我命……”

    “莠子这世上活了十年,生了八年病,每年冬春那几个月,每个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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