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3章 早熟(第1/2页)贵妃起居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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壮儿毕竟年纪还小,虽说不像是小时候，几句话就能轻易套出他心事,但心里有了疑惑,却也自不能若无其事地将其掩盖于无形，别说他养娘和哦乳母们了，就连点点都觉察得出来，“弟弟近好不爱理人呀。”
六岁小姑娘,话已经说得很流利，开蒙以后,待人接物也渐渐都有了分寸，她身上那股孩童天真自然还浓厚得很，但却也是要比一两年前多了几分理性,看着孩子一步步长大，从懵懂渐渐地解了世事，徐循真觉得岁月脚步声是那样重，说起来，她今年才刚刚三十岁，可打从点点落地了以后，徐循就觉得自己好像是随着她长大而一天天变老，就像是她失去那些生命力都灌注回了点点身上一样，是一种很心甘情愿传输和洗练。
“嗯，弟弟开始认字了，有功课了，就不开心了嘛。”当然了，即使每一天都比前一天懂事，年龄差这放着呢，女儿也还是挺好糊弄。徐循笑着说，“你刚开始认字时候，不也老嚷着手酸吗？”
“娘乱说。”点点矢口否认，她已经很有选择性地遗忘了那么那么远以前事了，“我才没有呢，不信您去问朱先生，您这是——血口喷人！”
点点开蒙也有一年多了，她读书上还算是有点天赋，一年多便学了有几千字肚内，一般童书比如《劝善歌》、《古方歌诀》这些朗朗上口，又蕴含有一些基本常识歌诀，她自己就能通读并且背诵了，只是往往是知其然而不知其所以然，比如她已经知道了八珍糕是好东西，因为‘八珍糕与小儿宜’，但到底什么是‘健脾益胃又何疑’，便含含糊糊、不甚了了。
这种一瓶子不满，半瓶子咣当状态，再配合上她近开始看些艰深书，也学成语、习语，一个很明显副作用就是点点说话开始乱用成语了，今日用了个血口喷人来形容她娘，尚且自觉得意，顾盼自豪地，等着徐循来夸她呢。
碍着皇贵妃跟前，钱嬷嬷没有开口，但那眼神已经是瞪过来了，徐循倒是没生气，被她逗得发噱，她道，“点点，你这个乱用成语毛病，什么时候能改好？下回你爹跟前说漏嘴了，回来你姆姆肯定打屁股。”
管教公主，靠就是多方严防死守，点点从睁眼到闭眼，凡事都有一定规矩，一旦触犯，等待着她就是多重惩罚和说教，毕竟已经不是孩子，又永安宫里养，没去公主所，现皇贵妃和太后关系也淡了，钱嬷嬷等人身上压力都很沉重，点点自己都知道，平时略放松点还可以，但祖母和父亲跟前，是绝对不能口没遮拦，想到哪里说到哪里。她不好意思地吐了吐舌头，撒着娇把这事儿含混了过去，“我……我又没说错么，血口喷人本来就是这个意思……”
没等娘说话，她一扭身子就慌慌张张地跑了出去，“功课都做了——我出去玩喽！”
姆姆似乎有想追出来意思，点点赶加重了脚步，跑到了弯角才停住脚步：姆姆年岁大了，身体不灵便，现她一跑起来，姆姆就追不上，会跟上来，往往是好说话欢姐姐。
“欢姐姐，我们去找弟弟玩好不好呢？”她等到欢姐姐来，便牵着她手仰头问，“要不然，我们去公主所找姐姐玩。”
“弟弟做功课呢，”欢姐姐提醒她，“要不，咱们去后头玩吧？公主所太远了，你这会过去，可赶不上回来吃晚饭。”
“要不然去找栓儿弟弟，”点点又改了主意，“玩一会正好回来和壮儿一块玩。”
“栓儿弟弟也要做功课。”欢姐姐道，“大家都要做功课呢，你忘了吗？上回我们去公主所，阿黄、圆圆姐姐一个绣花，一个画画，都是布置下来，按时完成不了，受罚呢。”
点点不免有些丧气，她嘟嘴道，“怎么大家都这么忙呀！就我有闲空，那我也做功课去。”
正是怏怏呢，后头来人了，“点点功课做完了没有呢？皇爷爷传令，接点点和壮儿一道上南内去玩儿。”
点点一听，高兴了，拍着小巴掌，“还是爹好！”
爹来接人，肯定都是连娘一道接去，有时候娘还带上曹姨姨和吴姨姨，就因为这个，点点私下听阿黄姐姐说过，大家都觉得住永安宫里好，她也是阿黄姐姐说了以后才注意到：好像如果不是娘带着出去话，姨姨们平时没事，只能大园子里走走，也不能去南边和西边林子里玩。
娘是会带人，娘特别喜欢带人出门去，天气好时候，去西边看马球，点点不喜欢这个，马球吵，马儿也有味道，还有栏杆高，她得踮着脚才能看清楚，而且也不知道好玩哪儿——可宫里就没人不喜欢，连姆姆都喜欢，每回看马球，点点都要跟着欢姐姐，她知道欢姐姐眼神好，和她一道站得远些也能看得清，至于姆姆，总要站得近近才看得高兴。
除了永安宫里人以外，娘有时候还带其余姨姨们，连惠妃姨姨都来，点点迷迷糊糊地知道，自从莠子姐姐去了以后，惠妃姨姨就很少出门，她不知道娘是怎么请动惠妃姨姨，不过每次惠妃姨姨来了，就特别热闹，因为她宫里住了有好多人啊，惠妃姨姨不来，那些姨姨们也就都不能来。
惠妃姨姨来了也很少说话，她就那坐着，连爹都不太搭理，每回爹和她说话，她话都特别特别少，点点还从来没见过有人敢这么对爹，可爹好像也不大介意，有一次抱着她时候，还和娘说，“惠妃现是如槁木死灰了……唉，看着也是可怜。”
娘回了一句，“要不，您就多宠宠她，再赐给她一个孩子吧？”
爹很难得地叹了口气，他说，“你也不是不知道，这些年一直都想再求一个来，只可惜，现连仙丹都没效用了。”
再往下话，爹就不让她听了，她被交给了姆姆，而姆姆却又不肯解释什么叫‘再赐给她一个孩子’，点点拿去问过阿黄姐姐，阿黄姐姐只是说，“你娘随口说呢，也别当真了，惠妃娘娘现瘦成那样……”
她摇了摇头，也不说什么了，而是走到圆圆姐姐身边，和她一起说起了小话。
随着年岁增长，点点渐渐意识到了这一点——她兄弟姐妹之间，也分了好几国。阿黄和圆圆好，和她好，但不知怎地，她觉得阿黄和她又要比和圆圆好，阿黄姐姐经常来永安宫，娘也时常给她送东西……她对点点特别和气，两人从来没拌过嘴——也许是因为她们俩年纪差得大，阿黄姐姐今年都十四岁了，点点才六岁，也许是因为两个人说得上话，不过，阿黄和圆圆就是，两个人有时好，有时又一句话都不说，谁也不知道她们到底是怎么回事。
栓儿呢，就和壮儿特别好，两个弟弟见了面准能玩到一块，他们都有年岁稍大一些玩伴——点点也有，都是刚选进宫里没有多久同龄人，可和这些人玩不太好玩，还是和兄弟姐妹们一道玩好——但栓儿开始读书以后，也许是和壮儿一块时间少了，也许是因为壮儿这一阵子都不开心，两个弟弟一块也不那么野了，不过，他们俩还是好，见了面就分不开，经常神气活现地咬耳朵，点点问说什么，他们就说，‘这都是男孩子说事，女孩子一边去’。
至于她点点呢，点点也不知道自己是哪国，阿黄姐姐和圆圆姐姐住一起，虽然老吵架，但肯定是一国，她和壮儿住一起，好像也应该是一国，以前都是这样，可现……近这几个月，她也不知道为什么，她觉得壮儿变了，壮儿变得和她不亲了……
每回出门，她都同壮儿坐一辆车，今天也是这样，点点一路都偷看壮儿，壮儿呢，他好像发觉她看他了，却又装着不知道，只是一直看着窗户外头，很偶然地才看他一眼。
看着看着，点点坐不住了，她轻轻地拿胳膊肘碰了壮儿一下，“哎，你想什么呢！”
壮儿动了一下，“没什么啊？”
“骗人，”点点拿定了主意要问出个子午寅卯来，她又推了一下，“想什么呢，说！”
她没用太大力，点点不是小孩了，她自己心里清楚——她力气大，如果用了全力，能把成年人扑得一踉跄，自从开蒙以后，朱先生教，还有姆姆也一直说，娘也一直提，她再没有用力打过谁，对壮儿就不可能用力了，她又没生气——可壮儿被她一推，一晃就栽倒了，虽然他们是盘腿坐，车底软着，撞不疼，但他头像是擦了车窗硬框，他立刻就捂着头哇哇地哭了起来。
姆姆立刻就喝了一声，“点点！”
点点不可置信地看着弟弟，她心里有一种极为陌生感觉慢慢地升了上来——她不知道这叫什么，但却觉得它滋味极为不好受，她哇地一声也哭了起来。“我没用力！他自己倒！”
两个孩子顿时都哭成了一片，养娘们倒慌了，忙不迭哄好了——“陛下等着呢！再哭就不许过去了！”——可点点心里明白，等回去以后，她肯定逃不过罚，她刚才不但莫名其妙地把弟弟给‘推倒’，而且还‘狡辩’、‘假哭’，姆姆肯定不会放过她，若是能瞒下来不告到娘那去，已经是她幸运了。
这感觉比真做了坏事要被罚还难受，点点收了眼泪：这些年来，娘和姆姆教导下，她早就知道一味蛮哭，招来只是严重惩罚。
她恶狠狠地瞪了壮儿一眼，心底立定了决心：以后她都不要和壮儿说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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姐姐情绪，壮儿不是没感觉，但他并没太意。刚才那一下她推得好突然，他是没坐稳，不过比起头上那模糊轻微疼痛，他哭声也确是有些小题大做了。可不如此，点点会一直缠着他，一直问下去，真是那样，才不知道该怎么办了呢。
收了眼泪以后，他终于可以名正言顺地不搭理点点了，壮儿望着跃动车帘，心底反复地考虑着这个问题：吴姨姨到底是不是他亲娘呢？
一开始那段日子，他根本不信，甚至一反常态地惧怕起了时间流逝，他不愿去吴姨姨那里，不愿意想到这个问题。可吴姨姨表现，让他又没有办法不想，有很多从前根本没注意到事情，忽然间一下涌入了他眼睛里。
每次去吴姨姨那里，姆姆都从不离开，吴姨姨从来没有和他单独一间屋子里，一次都没有……
每次去过吴姨姨那里回来，姆姆都要去找娘回话，每次都不带他。
祖母那里时候，隐约曾听见祖母说起过‘南内、吴氏’，当时他不知道说什么还以为和自己无关。
姆姆对吴姨姨复杂态度，虽然不搭理，可礼数却又很恭敬。
吴姨姨是爹‘妃子’，但又一个人住得很远，除了他以外，哥哥姐姐们没有来这里看望她。
她好像曾说过，自己还很小时候就被抱来看过她，但当时‘很怕她，只会哭’……
他不是娘亲生小孩，他还有一个娘？
壮儿分不清是哪件事大，到底是娘不是亲娘，还是吴姨姨才是亲娘。他、他很喜欢吴姨姨，但……但他是永安宫孩子，他没有想过，娘居然不是他亲娘。
她……她对他一直都很好，虽然凶，但壮儿也没和怕祖母、爹一样怕她，祖母和爹才可怕呢，有时他们用很古怪眼神，一直看他，看得他心里真很不舒服……他……他不知道离开永安宫他还能去哪里，难道要去吴姨姨那里，和她一起住吗？
他不愿想，可却又很想知道真相，想要知道自己那隐约感觉到底是真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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