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8章 中年(第2/2页)贵妃起居注

可想而知也就越来越好,眼见如此,她索性把心一横,闭着眼直接道,“这件事是阿黄做。”

    皇帝都还没反应过来,他居然问了个很蠢问题。“啊?什么事?”

    当然,这也只是一瞬间了,皇帝很找到了理智,“这——阿黄?”

    “你还想她怎么样?”反正谈开了,徐循也就明说道,“刚懂事时候,亲娘就被贵妃弄下来了,她那时候也懂事了,一直都知道栓儿不是皇后亲生……你若以她心思来想,难道就不许她为亲娘出口气?”

    皇帝估计是真没想到阿黄,他稳了一下,不可置信地道,“阿黄?你——你可别是被胡氏给蒙骗了。”

    他有如此反应,徐循真是一点都不意外,她叹了口气,“阿黄早几年就对圆圆有心结了……不瞒你说,这事底下人多有知道,只是没有什么大事,也不拿出来说嘴罢了。当日您和我一说,我就想到了她,不过也就是怀疑而已,后来……”

    遂把自己和仙师联系细节告诉出来,也毫无遮拦,“仙师也觉得您不会信,多数是以为她又把女儿扯进来做挡箭牌。她连老娘娘都不愿找,一心只想维护女儿,宁愿自己背了黑锅去南京住——是以只托了我,可惜,我倒和老娘娘做一样想法,究竟也辜负了她。”

    皇帝听得一愣一愣,这个说得上是精明强干壮年汉子,极少有如此懵懂时候,听徐循说完,他半晌都没有说话,徐循也不知道他想什么,只多少看得出来,皇帝应该是听进去了,虽然没有真凭实据,但他还是相信了她说辞。

    其实这真应该是一件很基本事,可不知道为什么,徐循居然真有一阵感动。

    “那……圆圆那边——”皇帝沉吟了许久,方才说道。

    徐循免不得自嘲地一笑,“除了阿黄,还有谁呢?其实也是我不好,我虽早有猜测,但却也没什么行动,终也算是失职。”

    “罢了。”皇帝嗤了一声,“连你都有错了,胡氏又算什么?”

    “那……也不能这么说啊。”徐循叹了口气,强行忍住反驳**,只低声道,“仙师又不大能常和女儿见面教养,还是要怪她教养嬷嬷,还有……”

    她终忍不住低声道,“还有你不也是她爹?”

    不出所料,事情是前夫妻矛盾,和父女矛盾时候,皇帝态度根本是两样,他先为自己辩护,“我又哪想得到——唉,说起来,我是对阿黄不住,带她时间不多。”

    然后就开始转移责任,为阿黄撇清了,“究竟她还小,此事也不算多大……”

    徐循心里一松,她也不挤兑皇帝了,而是诚心道,“仙师愿去南京,这……我看也不必了吧?对外,就说是我求动你了,只让她长安宫静修也罢。至于阿黄,她心里有了想法,那孩子又一贯少言寡语,我看很有主意。昔年那件事——实话实说,大哥你也不算顶有道理,要说服她,我看挺难,倒怕激起她性子,反而为不美。不如就依仙师意思,让她出嫁也罢了,免得留宫中,又难免生事。”

    公主出嫁以后,对宫廷影响力几乎就为零了,尤其阿黄宫里两个靠山,徐循这边,虽会照应,但肯定不会帮她生事,太后又老了,且也不是那样性子。这个办法相对还是为稳妥,不过皇帝没有搭理,他根本还没从情绪振荡中缓过来,“阿黄……这孩子怎么就——”

    徐循真不想再打击皇帝了,不过眼下他几个儿女里,阿黄不说了,对她这个爹感情肯定很复杂,稍微走极端一点,也许就是恨多爱少,如果皇帝要把仙师打发到南京去,那她心里恨自然又要多了几分了,圆圆,虽然如今是皇后亲女,不过对母亲感情也复杂,不喜栓儿,同父亲之间,因皇帝对她不过普通疼爱,较栓儿、点点、阿黄要远远靠后,徐循几次冷眼旁观,圆圆对他也就是普通尊敬,她明显亲近自己养娘。

    至于壮儿么,不多说了,两父子之间隔阂已经开始建立,若不改变,日后真不知要生疏成什么样子。如今还能毫无芥蒂地和皇帝粘来粘去,也就只有他宠爱栓儿和点点了。而将来,若是栓儿知道了自己身世,对皇帝还真不知会不会生出怨恨……

    年轻时候,做事不计后果,尤其皇帝乃是帝王至尊,天下不能由他心意,后宫方寸之地,总能为所欲为吧?废立皇后,真是轻松自如,谁知天道有常,即使至尊亦不能免,这才不到十年,后果已经一寸寸、一分分地显现,棘手是,如此堤防将溃之兆,即使浮现,亦非人力所能弥补,只能望着这裂隙越来越大,除非有通天彻地之能,可将时光倒转,否则,皇帝又如何去弥补他对阿黄做下伤害,如何去预防将来圆圆、栓儿、壮儿心里埋怨?眼下事故,仅仅是他要处理第一桩难题而已,大难关还后头,陆续有来哩。

    这话说出来,对皇帝那就太残酷了,可徐循也说不出任何话来安慰他,任何安慰话语都将是谎言,她保持沉默,默默地注视着皇帝。皇帝也是一片无语地注视着她,她能感觉得到:管谁也没说什么,可皇帝并不笨,他正明白过来,现此刻每一分每一秒,他都考虑着日后可能面临家庭危机。

    即使是天下之主,又能如何?母子争权,夫妻反目,至亲之间,人心幽微至此,尚可推说是他人之过。可如今连亲生子女,连皇帝确确实实是付出了真挚亲情,甚至比仰敬母亲为痛爱子女,如今也是眼看着,一个两个,也许将要和他日渐生疏。

    能怨得了别人?今日他,正为从前他付出代价。连怨都不能怨,皇帝一直都是个很骄傲人,他不会对任何人承认他埋怨,他甚至连一点悔意都不会容许自己露出来,别说痛诉如今心中感触了。正因为他是如此骄傲,如此聪明,他才能看得如此明白:这条路走到头,能跟随侧人实是少之又少。

    还做太孙时,他身后有父母,有祖父,有妻妾,有女儿;做太子时,他没了祖父;刚开始做皇帝时候,他身边也还有很多人——徐循一直没有把自己算这群人里头,她没有多爱他,起码当时她来看,皇后、贵妃甚至是惠妃,都要比她倾慕他,想要被他爱,当然也就要比她爱他。

    可现呢?现她忽然发觉,他和母亲已经疏远,和元后反目成仇,和继后貌合神离,和惠妃是从未有过交集,连他儿女,陪他身边人数也是寥寥无几,以着一种近乎宿命悲观,似乎可以肯定,他们也将逐一远离。

    而那个一直自认不能算数,一直觉得和他距离很远她,如今居然成了仿佛离他近那一个,居然成了直到现都还留身边那一个。

    而就连她,也不能肯定她会陪着他一直走下去,他们之间一直保持着危险平衡,小心翼翼地彼此回避,彼此容让——谁说得准,将来哪一天,她会不会也因为什么事和他分开,也许是她无法忍受他傲慢和自私,又或者他终于无法忍受她悖逆与无礼……也许某一刻,他们也将分道扬镳,他要这条孤零零路上越走越远,深到再也无法回头。

    她忽然兴起了一股极为酸楚同情,这种痛彻心扉孤独,实感同身受,这一刻,她并不觉得她是自作多情——徐循能够肯定,她从皇帝眼眸深处,看到了一点恐慌痕迹。

    他造下恶业,还远不足以换来这样惩罚……可他有什么办法?连他也没有办法了,谁还能改变这一切?

    徐循只能伸出手,轻轻地覆盖他手上,此时此刻,这是她唯一能提供一点安慰。

    皇帝立刻紧紧回握,他动作之,几乎可称惶然。

    室内沉默了半晌,终究,皇帝轻轻地、掩饰性地咳嗽了一声。

    他声调和刚才已有了很大变化,透着掩不住苍老与疲倦。“罢了、罢了,你说得很好,这件事,就按你意思来办吧。”

    作者有话要说:即使是天子,也不过是一头草狗罢了呀。

    话说,这里西游记不是吴承恩写,是元代剧本,比较黄爆……

    休息了一下好很多了,这个月好好哈,争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