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五章 省亲（二）(第1/1页)乱世长歌行

    “老人家.今年的收成可还好.”娥皇问道.

    “托贵人的福.家里的粮食都被征用了.唯有院子里的两棵荔枝树还能卖些钱.勉强吃饱.”那人压低了声音.语速低沉.

    海荣走上前去说：“算你有福气.你这荔枝.我家夫人都要了.东西留下.你走吧.“说着从袖口里掏出一锭金子.递到那人手里.

    娥皇沒有说话算是认同了.那人微微躬身表示感谢.却做得僵硬无比.转身之际.那双眼里的精光扫过娥皇的目光.娥皇呼吸一窒.差点就脱口而出.“赵逸”.

    手里翻來覆去拿着那颗冰凉的荔枝躺在手心.粗糙的表皮也显得格外的鲜嫩.海荣在一旁看不下去.以为是祭奠完回來还在伤心.便主动走上前.“娘娘.要不奴才给您剥开一个尝尝.”

    娥皇放下手里的东西.摇了摇头.“海公公.我有些不舒服.想睡一会.等我醒了再说吧.不要让人來打扰我.旅途劳顿.你也下去休息吧.”

    “是.”海荣松了一口气.看着说话的语气.应该是好得差不多了.双手捧着荔枝慢慢的走了出去.关上了门.

    娥皇松了一口气.熟稔的走向屋内.依然是闺中的模样.被打扫过显得有些陌生.书桌前的痕迹还是幼时跟着先生出去玩耍忘了时辰.爹爹在训斥的时候.娥皇偷偷刻下的一个月亮.

    越过书桌.径直打开了通向院子的雕花的木窗.果不其然.一个熟悉的背影站在外面.依然是蓑衣斗笠.

    当年被囚禁在西郊.他也是站在她书桌外的窗后.等着她闲时赏雨的时候.抱着锦儿在外面哈哈大笑.她就黑着脸关上窗子.不再看破坏气氛的人.

    “你怎么來了.”娥皇先开口道.

    赵逸笑了笑.伸出手去递到娥皇的跟前.白皙的手摩起了粗糙的茧子.示意要把她带出去.

    娥皇犹疑了一会.搭上去.依然是那么温暖有力.

    “荔枝吃了吗.”

    “那真是你种的.”

    “当然.不是.我买的.”赵逸挺了挺胸口.满不在意.

    “你怎么來了.”娥皇又问了一遍.

    赵逸叹了口气.觉得躲不过去.“娥皇.你跟我走吧.我护你周全.南唐早晚是皇兄的囊中之物.你何必留下卷入这一场是非.”

    娥皇定定的看着他.“我早已经卷进來了.你不知道吗.他对我那么好.我还是出卖了他.出卖了他的国家.我一走.若是被人知道了.我就得背上千古骂名.”

    “你.这一切不是你想的那样复杂.不会有人知道的.你放心.”赵逸急急的说着.

    娥皇摇了摇头.眼泪簌簌的落下.“连我都不知道我是谁.我想要什么.整天浑浑噩噩的鬼不像鬼人不像人.我就该死了.可是我还有怀玉.我不能这么扔下他.我的罪孽不该他來受.”

    赵逸急急的替她手忙脚乱的擦着眼泪.“你怎么这么说.不走就不走.等你想清楚了也好.这个给你.”

    递到娥皇手里的两粒药丸.小小的.“绿色的是毒药.黑色的是解药.两种药是假死药.只要两个时辰内服用就有效.你若是用得到就用.你宫里有个密道.沒有人知道.就在书房的香案前五步.”

    “你怎么知道.”

    “我认识一个宫里的老嬷嬷.你若是想清楚了尽管去找我.你若是担心怀玉.我自会让人带他出來护他周全.只是娥皇.你告诉我.你还爱他吗.”

    他把一切都准备好了.只等着她说一句走.便可浪迹天涯.只是.你的心.还在这里吗.

    娥皇抿着唇笑了笑.那一笑.倾国倾城.“赵逸.你是在问我一个杀了我最亲的人后.还能不能说句对不起就轻易原谅的吗.”

    赵逸一噎.她还记得尹诺的死.她还沒原谅他.沒原谅任何人.他邪恶的松了一口气.

    “你以为我在骄奢淫逸.就真的安逸了.你以为我周旋后宫.争风吃醋.就真的放下了.”娥皇露出痛苦的神情.

    “也是这样一场雨.我跪在雨里.看着窅娘抱着诺儿走出宫.赵逸.我在你和报仇只见选择了后者.因为恨远比快乐來得容易.红缨.流珠还有玉音.我一个都不会放过.还有他.”

    凄苦而绝望.赵逸从來沒见过她这般的神情.不由得心头一紧.“你别这样.你若是想报仇.我自然会帮你.”

    “不.这次我想自己來.我亲人散去.朋友离去.只剩我一个.我周娥皇一辈子.唯一的一件事情.就是想自己去报仇.为了尹先生的教养之恩.窅娘的知遇之恩.还有我爹爹的生养之恩.”

    “你……”

    “赵逸.你哥哥好战.可不失为是个好君主.可是天下战久必和.百姓需要和平.天下早晚是你的.你会是个好皇帝.所以.别为我浪费时间.史书上不管有沒有我.好恶功过.终归是后人评说.”

    雨滴渐渐的转小.唯有余下的还在屋檐上打着转.转而落到地面.落到他们的脚下.

    赵逸脸色一边.像是下了什么决心.“既是后人评说.那我管那么多做什么.昏君也是一时.明君也是一世.为何不按自己的心來.你说你想报仇.我不拦你.可是我做的事情.你也别拦着我.”

    话音刚落.娥皇刚想问他怎么有这么大的反应.便感觉身上一轻.已然到了他的肩头.

    “你做什么.”娥皇压着声音.也不敢大声招呼人來.

    “私奔.”

    约莫着一个时辰.娥皇被颠的晕头转向.本就旅途劳顿.又伤心了一阵.沒吃多少东西.胃里也沒多少东西可吐.

    被放下來地面.还有一种踏在软绵绵的棉花上的感觉.

    “你看看这些人.”赵逸的声音响起.娥皇回过神來.刚想说他几句.便看见眼前的景象.

    一堆人趴在地上.面前是一个泥泞的黑水沟子.还散发着臭气.趴着的人在小心翼翼的双手捧起來.像捧着一个稀世珍宝一般.眼里有了丝神采.慢慢的放进了自己干裂的嘴里.有的放入了身边的孩子嘴里.

    附近还有人躺在大树下.明明看起來沒有一丝生气.面黄肌瘦的像是死了一般.嘴唇白的干裂.眼睛也迷糊的半睁着.沒有一丝气力.可是干瘦的手上却在不断挖着身下的泥土.猛然碰到什么软软的东西.提起來一看.竟是蚯蚓蜈蚣之类.那些人却欣喜异常.急急忙忙的填到嘴里咀嚼.生怕被人看到來抢.

    还有的人为了几条小虫而大动干戈.打的不可开交.

    娥皇猛地向后一退.走到一个树干前扶着.弯身干呕.还真呕出來一些在车上吃过的燕窝.

    不远处的有人看见了.急急地向这边奔來.赵逸眼疾手快的拉着她的胳膊向后退了几步.边看见面前的几个人正在不顾一切的抢夺自己刚刚呕吐出來的东西.吃的大朵快颐.

    娥皇忍不住向后准过身去.做状又要干呕.赵逸这时伸过來一条帕子.一手替她抚摸着背后.娥皇接过捂住嘴.还有淡淡的薄荷香.压下了不少胃里涌上的酸气.

    眼见着那边的人吃完了有虎视眈眈的看着娥皇.娥皇吓得退后了一步.那眼里.是浓烈的杀意.

    赵逸一个飞身.便带着她用轻功飞了起來.看着后面的人有的人在追赶.有的人倒了还看着她……

    转眼到了一个僻静的地方.娥皇怔怔的站在那里.还來不及消化刚刚看到的一切.

    “你看到了吗.人都有在乎的事情.可他们在乎的是怎么活下去.刚才我若是不带你走.你已经被他们大卸八块生吞活剥了.”赵逸严肃的说着.看着娥皇吓得一个瑟缩.不禁放缓了声音.

    “娥皇.最好的方法就是放下仇恨.你应当明白.不管你再做些什么.尹诺也回不來了.别人的误解只是一时的.你跟了尹先生那么久.他心中一时想不开也是可以原谅的.人无完人.你不能要求所有人都对你抱有希望.对你众星捧月.”

    娥皇呆在那里仿佛有了一丝意识.口里还问着.“他们是怎么了.”

    赵逸带她去的地方离周府不远.离金陵更不远.天子脚下.李煜会不知道吗?既然知道.为什么不采取措施.

    喝人血.食人肉.挖草虫.汲腥泥.

    这就是如今的现状吗.

    她整天呆在宫里金盆玉碗.脚下的玉毯都是最好的.她以为一如往常.江南就该有江南的样子.春风旭日.杨柳招摇.湖水荡漾.风姿窈窕.

    可是为什么看到的是那一番模样.衣不蔽体.民生凋敝.

    赵逸看了看她.“他们是被赶出來的灾民.金陵的官兵不许他们进去.他们的家乡遭遇大旱.又遇上蝗灾.颗粒无收.而且年轻力壮的被抓去冲了壮丁.年來体衰的老弱妇孺就一直呆在那里、等死.”

    娥皇浑身颤了颤.眼神里有些迷茫.“为什么不管他们.”

    “你说李煜.因为连年征战一时耗损巨大.他本不是好战的人.可是他的朝廷里有我哥的人.挑唆之下.只能迎战.如此一來.两边不得分心.只能忽略了这边.任其自生自灭.”

    娥皇张了张嘴.想问什么.又沒问出口.眼神里都是震撼.

    赵逸接着说道.“两国交战.兵不厌诈.你也别怪他背后搞小动作.只有臭鸡蛋才有缝可钻.我带你來.不是为别的.就是想让你知道.你天性纯良.本就是聪慧敏捷之人.后宫不是禁锢你的牢笼.那些女人之间的小动作不是你的人生.

    民生凋敝.吃饭饮水都是奢望.你说这天下早晚是我的.你说百姓需要生息和平.你心里一边恨着皇宫.一边向往着自由.那就等着我.等着我坐上了天下.我给你自由.给你仁慈的机会.你可以去爱你的百姓.也可以去找你的自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