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〇一章 弃子与鲤鱼(上)(第1/2页)赘婿

    景翰十一年八月初九,早朝之时,景翰帝周喆通过了几项官员的升迁任命,这其中,便包括原南和县令李频李德新升调河东路水陆转运副使的决定。

    有武一朝,一路的转运使,在权力最大时已经是相当于后世省长的官职。而在京城,真正直接掌握全国转运大权的,通常都是宰相,可见其地位之尊。

    当然,转运副使为从五品的官,在京城一地,算不得很大,此次因为升迁而得到接见的官员中,他的职位也算是最低的。但李频原本是七品的县令,此次任期未满,直接升调转运副使这种掌实权的职位,确实称得上是连升三级的提拔了。

    也是因此,擢升的几名官员当中,他还是颇受瞩目的。

    “……而今士人当中,有一种风气,很不好。”早朝过后,召几名臣子觐见时,周喆便针对这件事说了几句,“想当官,可又怕为外官,特别是怕为地方官、父母官,畏于作邑,于县令一职,最为严重,朕,很是心痛。”

    “景翰三年,全国县令缺员一百三十五人,到景翰七年,缺员仍旧有九十多人,尤其广南一带,有人得了实缺,却不愿赴任,在京拖延,跑各家门路的!朕都知道。”

    “当然,县令一职,责任繁重,考成严格,一去任职,天南海北,可能都见不到亲人。这些事情,朕也明白。但父母官!什么是父母官!所谓县令,乃是这个国家最基本的官员。与百姓最为亲近!他们啊,说着十年寒窗。为国效力,实际上,不过挑肥拣瘦,一旦录用,便眼巴巴的想当京官!老实说,但凡得了县令之职,却不去上任的,此后再难有官做!这些。朕心里都有一笔账。”

    由于严肃的早朝已经过去,为了表示亲近,这次的召见,周喆是安排在御花园附近走了一走,也算是让气氛变得轻松一些。但此时说起这些事,这位气质沉稳的皇帝背负双手,语气就变得严肃起来。跟在后方的臣子们亦步亦趋,诚惶诚恐。

    周喆抬了抬手,示意他们不用这么紧张,依旧缓慢前行。

    “朕,曾说过,但凡能当好县令者。便什么都能干好。自景翰三年以来,朕超职擢升的县令,不止一人。德新哪,你们是县令的表率,这次擢升你为转运副使。很多人说话,但朕看了你在南和的表现。仍旧决定给你这个位子。你去河东,要帮好刘从明的忙,好好干,不要令朕失望。河东的情况,很棘手啊。”他口中的刘从明,则是李频此后的上官,河东路的都转运使。

    走在最后方的李频躬身低头:“臣一定全力以赴,不负圣上所望。”

    周喆脸上露出微微的笑容,回头摆了摆手:“不是不负朕的所望,而是不要负了当地百姓所望……”他伸手指了指后方的其他人,“你们,也是这样。如今这武朝天下,看似歌舞升平,铁打的一块,实际上,内忧外患啊。”

    他说着,踏上前方的一座拱桥:“于外,辽人已经去了,但你们不要以为金人就是好相与的。他们也是穷山恶水里出来的,狼子野心,难以驯化。这次战事未毕,他们便撕毁前盟,若非有童枢密,郭将军以及很多人的努力,燕云十六州,那是一寸地方也拿不回来的……”

    “……再说国内,这一次,南北几路受灾,百万子民,都在水深火热之中。而在此时,还有诸多蝼蚁、蛀虫在蠢蠢欲动,要坏这个国家的根!这些事情,你们都要给朕记在心里。事情办砸了,朕不办你们,下面千千万万的子民,也不会放过你们这些父母官。你们……记住这些话,这是朕对你们的期待。”

    周喆说到这里,这次召对的目的其实已经达到,随后君臣之间又多聊了几句,周喆甚至还问起其中几个臣子的家事。虽然没有再将李频单独挑出来说,但这次召对之中,他其实也已经出了很大的风头。觐见完毕之后,众人一路出去,其中几人还对李频表示了亲近之意,约着中午一块吃饭。待到出了皇城,他却见到有几辆马车已经在外面等着,马车前为首的一人乃是竹记的掌柜,显然便是在等他。

    李频还以为是宁毅要请他庆祝,过去打个招呼,想让对方先走,自己与同僚的这顿饭,是必须要吃的。不过那掌柜却是笑着躬身:“我家东家知道李大人今日中午必然要与诸位大人小聚,叙叙私谊,因此只是让小人在这里等着,列位大人要去哪里,都可以让小人帮忙安排。”

    “呵,立恒……”

    这次擢升的官员一共八名,无论官职大小,多会放于外地。他们在京城的关系也有深有浅,但无论如何,用于增进京城重要关系的一顿,多会放在晚上,这个中午,八人是要聚餐一顿的。听了宁毅帮忙的安排,李频不由得一笑,只是那笑容之中,却并没有太多的喜意。

    这种事事都能提前一步安排好的商人行径,终究是让他有些忧虑的。特别是在圣上才说了那番话之后,立刻见到这种与财富、势力有关的事情,终究让他心中升不起好的观感。

    不过,眼见着李频这边有这些关系,其他人倒是多少有些感兴趣。对他们来说,李频虽然官位还小,但显然京中有人。对这类事情,大家平时多是猜猜,此时从竹记联系到相府,从相府联系到秦嗣源、李纲这一系,能亲近一下,终究是件好事。而这些人中其余两名与相府来往密切的官员,由于年纪大些,阅历多些,也能够心安理得地享受这一切。

    待到中午这顿吃完之后,那名掌柜才问起李频此后的去处。顺便转达宁毅想要帮他庆贺的意思。

    李频才刚刚升官,首先的几晚。自然是要与一些重要人物拉关系的,譬如现在作为他后台的秦嗣源,最是重要。宁毅则无非是京城中的一个商人,不可能当天晚上就请他吃饭庆祝,不过,李频倒是想了一想,道:“待会麻烦李掌柜送我去右相府,我这次升迁。是要回谢相爷的,但是……还请李掌柜回告立恒,若是相爷今夜没空,不知立恒今夜是否有暇,容我……备下酒水,相谢一番。”

    那李掌柜自然点头应了,随后让大车送了李频去相府。自己则回告宁毅李频的话。他来到宁府找到宁毅时,宁毅正在院子里,抱着宁曦教他一二三四,苏檀儿坐在不远处的亭台边一面绣花一面看着他们父子俩,李掌柜来时,宁毅便放开孩子。让他摇摇晃晃地往母亲那边走过去。

    听了李掌柜的话后,宁毅多少有些疑惑:“秦相今晚与蔡太师那边有约,是没有空的,你去准备一场好点的饭局,顺便……叫上文定文方他们。只要有空的,都可以过去凑凑热闹。李频这个人。还是不错的,他们拉拉关系,混个脸熟也好,我再去叫上秦绍俞,嗯,应该也差不多了。”

    苏檀儿抱着孩子从那边走过来,待到李掌柜出去了,方才轻声问道:“这些事情,是不是你们私下里吃一顿饭也就行了,文定文方他们过去,不是反而添乱吗?”

    宁毅摇了摇头:“我与李频认识,来往,都是光明正大。他如今升官,既然要请,不妨当成朋友间聚会,庆祝一下,反倒自在。何况以前在豫山书院,他偶尔也帮忙讲一下课,与文定文方他们,也不是不认识,这样还是可以的,我奇怪的是……他怎么会今天请我。”

    苏檀儿笑起来:“可能是他心中觉得,能被秦相赏识提拔,都是因为相公你的缘故吧。”

    “未必。”宁毅笑了笑,“官场归官场,私谊归私谊,他刚刚升官,这次的事情又不好做,正该左右逢源拉点关系,让日后的路好走一点才是。这些事情,他不会不明白……”

    “反正是你们男人的事情了。”苏檀儿学着他耸了耸肩,将孩子举起来啦啦啦的逗弄几下。她与宁毅成亲时,虽然温和,但终究有着属于少女的锋芒毕露,但此时,外露的锋芒已经逐渐收敛,与宁毅也已经更加契合起来,偶尔与宁毅玩笑打闹,也变得更加的随意,不再因为这事情“不端庄”而生涩了。事实上,她毕竟还是二十一二岁的年纪,青春美丽,沉稳之中,也还是洋溢着令人欣喜的活力的。

    而在家中,两个人的关系,在旁人眼中的地位,也更加明确。宁毅沉稳可靠,苏檀儿这个当家主母,也有着足够的威严,与令人信服的能力。几乎任何一件事情,只要报告给他们夫妻的其中一人,便必然有着处理的办法,虽然风格稍有不同,当两人其实都可以很好出处理对方那边的事情。

    此时说了几句,苏檀儿倒是不再理会李频那边。到得这天晚上,宁毅便在竹记设宴宴请了李频,期间苏文定苏文方等人连同秦绍俞等人作陪,还叫来了矾楼的几名美丽女子,觥筹交错间,也算是吃的宾主尽欢。如此一直到宴席将散,大家与女子打闹得都没什么形象时,宁毅去到包厢露台上看外面的夜景,李频拿着酒杯走了过来。

    竹记与矾楼合作了一些业务之后,双方的来往紧密,苏文定等人与这次过来的几名矾楼女子也是旧识,在包厢之中打闹得开心。李频看着不远处街道上行人来往,商户叫卖的热闹景象,与宁毅随意地聊了几句,反正斟酌着开了口。

    “立恒,这次进京,愚兄心中有很多感慨。我心中明白,能到这个位置,立恒你在其中是帮过忙的。我心中记着这事,但也因此,有几句话,我一直憋在心中,不吐不快。但也希望立恒不要误会我是那种升官之后便挑人错处的倨傲小人……”

    宁毅看了他一眼:“但说无妨。”

    “我想知道,立恒这是在干什么?”李频想了想。有些为难地开了口,“你我相识于萍末。有许多事情,原也无需拐弯抹角了。立恒知道,我自幼苦读,原就是想做出一番事业的,在江宁之时,你我相识,我对立恒之学识颇为佩服,也曾好奇于立恒这等人杰。为何会去入赘。对于此事,立恒始终不曾正面回答,我也只能说是人各有志。虽然立恒当时对身份不以为意,但在讲学授课之中,有许多积极之念,你愿意说给那些学生,我心中始终相信。立恒终究是想要做点什么的。”

    他顿了顿:“对这些,我心中一直未曾有怀疑。立恒学识渊博,想法或许与旁人不同,但大道终究是一样的。立恒对各种事情,也一直很有能力,包括……对顾燕桢的事情。”

    宁毅皱了皱眉。李频倒是了然地笑了笑:“……包括对后来皇商的事情。也包括后来你在杭州的遇险,包括梁山匪寇,立恒做事的能力,向来毋庸置疑。但是……及至这次我来到京城,看到的这些事。看到这竹记,你派出去的那些大车。看到你研究的那些东西。不得不说,这生意,你真是做得很成功,赚到的钱财,怕是也已经不少,这本就是你的能力。可是你到底要干什么?”

    他声音渐沉地问出这句。宁毅手指敲打着露台上的栏杆,微微的点了点头,李频停顿片刻,又放低了声音:“立恒是聪明人,话说到这里,愚兄也不打算藏着掖着。这些时日,愚兄心中在想,这是豪绅大户的发家之路,可是立恒,你要走什么路不行?这些豪绅富商,表面上看来钱多风光,实际上,又哪里被人看得起过,他们……是无根之木,无水之萍哪,就算能帮忙相府理财管账,又能如何。立恒如此聪明,不可能看不出来,这条路走到最后,也到不了何处,甚至可能……”

    他犹豫片刻,终于将声音压到最低:“甚至可能……是取死之道啊。”

    远处的喧嚣与房内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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